第147章 坐断东南,战未休(2 / 2)
以南京六部尚书丶侍郎为首,应天府尹及所属官员次之,其后是江南诸省赶来的布政使等封疆大吏,再往后,则是江南地面上有头有脸丶富甲一方的士绅名流,可以说,整个江南金字塔尖的人物,几乎尽数汇聚于此,屏息凝神,迎候那位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江南巡抚大驾。
「来了!看那旗号!」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江心。
只见运河入江口,一支规模宏大的船队破浪而来。
当先开路的,是数艘艨艟战舰,甲胄鲜明的军士持戈肃立,杀气凛然,紧随其后的,便是那艘最为瞩目的三层楼船,船身高大巍峨,雕梁画栋,行于江波之上,宛如一座移动的堡垒,一头蛰伏的巨兽,自有一股威压四方的磅礴气势。
船头桅杆之上,一面丈余高的杏黄大旗猎猎作响,上书五个遒劲大字:「江南巡抚李」!
「好大的气派!好重的威势!」码头之上,无数官员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心中震撼,低声喟叹。
船队缓缓靠近,先行靠岸的是护卫船只。
可让人疑惑的是,船只靠岸后,却无人从船上走下,一众准备迎接钦差使团丶早已翘首以盼的江南文武官员,顿时傻了眼。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楼船已然稳稳停靠,跳板放下,却迟迟不见江南巡抚李显穆的身影出现。
江南文武官员,无论品秩高低,皆顶着初夏已显炽烈的日头,垂手恭立,汗流浃背,体弱者已觉头昏眼花,腿脚酸软,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到了这时,谁还猜不到,这是那位江南巡抚故意为之。
……
与码头上的燥热焦灼截然不同,船舱之内一片清凉静谧。
李显穆身着簇新的绯色孔雀补子四品文官常服,腰束玉带,气定神闲地端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圈椅上,面前的红木小几上,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正氤氲着袅袅清香。
修长的手指执着薄胎白瓷杯,细细品味着茶汤的甘醇与微涩,神情宁静。
外边码头上那黑压压一片的江南大员,恍若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他身侧亦立着数人,有随行的朝廷官员,有纪纲死后投靠过来的锦衣卫千户,有他岳父张辅塞过来的武官。
总之,大多是自己人。
这些人个个屏息凝神,垂手肃立,舱内落针可闻,气氛凝重得恍若要滴出水来。
此番巡视江南的副使,几次偷偷抬眼望向窗外码头攒动的人头,又小心翼翼地觑着李显穆的脸色,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李巡抚…」
他觉得这麽晾着江南文武,实在是太得罪人了。
李显穆径自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良久,直到一杯茶将尽,李显穆才终于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江南的文武官员,可都到齐了?」李显穆的声音不高,语调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恍若银瓶乍破,凝滞的空气被刺开。
船舱之内在瞬间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回禀大使。」
副使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回答,「南京六部堂官,礼部尚书已然三次遣人登船询问大人下船时辰,江南地面上的布政使丶按察使丶都指挥使,以及应天府丶各府州主要官员,悉数已在码头恭候多时,态度…甚是恭谨谦卑。」
这话便有些夸张了,虽然李显穆此行声势浩大,可让一众封疆大吏恭谨谦卑,那还远远不够。
江南文武官员所畏惧的乃是前来兴师问罪的皇权!
李显穆缓缓起身,踱步至舷窗边,目光透过窗格,扫视着码头上那些在烈日下汗流浃背丶摇摇欲坠的身影,淡然道:
「诸位此言差矣。
本官此行,不过代天巡狩,奉旨办差。
岂敢让南京六部诸位二品丶三品堂官,以及地方一二品大员,待我以『谦恭』之礼?
这岂不是上下颠倒,纲常紊乱?本官年轻位卑,当不起,也受不起,若是传了出去…」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让舱内众人心头猛地一沉。
「是!下官失言!下官糊涂!」方才回话的官员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慌忙躬身告罪,旁边几人也连忙跟着躬身:「下官等多嘴!巡抚教训的是!」
冷汗涔涔而下,心中颇为懊恼,本意是拍马屁,却没想到拍到了马腿上。
这位李忠文公的公子,和传说中的李忠文公是完全不同的人。
李显穆并未理会下属的惶恐,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仿佛在欣赏一幅有趣的画卷。
「时辰也差不多了,准备下船吧,江南的诸位同僚,往日在扬州瘦马丶秦淮河上亏了身子,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身子骨想必娇贵得很。
若是在这烈日下站得久了,中了暑热,病倒几个,届时传扬出去,倒显得是本官苛待同僚了。」
其语中调侃讥讽,让众人皆是汗颜。
「遵命!」舱内众人如蒙大赦,齐声应喏,立刻如潮水般散去。
连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丶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军官,此刻也显得格外利索恭谨,迅速退出船舱布置警戒。
待在这位钦差身边,那股无形的压力实在太过沉重,让他们这些号称「天子鹰犬」的骄兵悍将也喘不过气来。
毕竟,这位爷在途中,可是真敢把一位仗着身份稍有怠慢的锦衣卫百户直接丢进大运河里,让他「清醒清醒」的!
指挥使纪纲血淋淋的下场犹在眼前,谁又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这位深得帝心丶手握生杀大权的巡抚霉头?
……
舱内只剩下李显穆和那位副使,副使忍不住低声道:「抚台方才…
可是有意要压一压江南这些大员们的骄矜之气?
下官观他们在烈日下苦候良久,虽显疲态,却无一人敢造次,想必对抚台已是敬畏有加了。」
「敬畏?」李显穆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峭的玩味,「我又有什麽值得敬畏的?无论是内阁学士丶还是太子府少詹事,都不值得他们在意。」
他们是因为心虚,所以才畏惧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李显穆目光灼灼,如芒如剑,锐利分明,刺的他深深低下了头。
「携皇权大势而来,固然能令这些人今日俯首帖耳,敬畏一时。
可在江南这盘根错节丶水深如渊的地方,想要真正办成陛下交待的几件大事,这点对两千里之外的皇权的敬畏,是远远不够的。
唯有让他们对本官这个人,真的产生畏惧丶敬佩甚至信服和依赖,才能造作大事!」
毕竟李显穆此番南来,妖术之事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江南的粮食,既要给京城,又要给南征大军,至少要多收三成!
这些只能由大户来出,普通百姓可扛不住。
这才是最难之事。
江南文武官员在毒辣的日头下,已整整曝晒了半个时辰,汗水浸透了厚重的官袍,贴在身上,粘腻不堪。
头昏脑涨者比比皆是,更有甚者,腿脚酸软,几欲晕厥,众人心中皆是暗暗叫苦,怨气在无声中积累。
「这分明是刻意刁难!下马威!」
「还用说吗?能有何事,需在船舱内耽搁如此之久?无非是要我等尝尝这烈日灼心之苦!」
「哼!黄口小儿,一朝得势,便如此折辱我整个江南官场!真是猖狂至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今日借势压人,威风八面,且看他能得意几时!官场沉浮,风水轮转,总有他……」
低声的抱怨丶咒骂丶叹息丶自我安慰,在官员队列中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
「六部堂官不去催催吗?」
「二品大员一点血性都没有,简直如同泥塑一般。」
站在最前列的几位南京六部尚书,被身后无数道或期盼丶或催促丶或怨怼的目光刺得如芒在背。
他们已数次遣人登船催请,姿态放得极低,可又能如何?
难道还能派人冲上去,把钦差大人绑下来不成?
就在这焦灼与怨气即将达到顶点之时,楼船甲板上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从护卫船上,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军士鱼贯而下,迅速在码头及周边要道布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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