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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疯狂的日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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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那个直觉敏锐的年轻女仆,则承受着另一种折磨。她被指派打扫顶层以下的走廊,每次工作都如同受刑。「那层楼……温度就是不一样,」她颤抖着对赫德森太太说,双手紧紧抓着围裙,「阴冷阴冷的,不是普通的凉快,是一种……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而且,我总觉得有眼睛在从那扇门後面看着我,真的,赫德森太太,我感觉得到!」

赫德森太太脸色铁青,她严厉地呵斥:「不许胡说八道,艾玛!做好你份内的工作,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感觉的也不要乱感觉!约翰,你也一样,再让我听到你散播这些无稽之谈,这个月的薪水就别想要了!」她努力维持着管家的威严与秩序,试图将恐惧压制下去,但她紧握的丶微微颤抖的双手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忧虑,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动摇。她私下里找到亚瑟,语气沉重:「米勒先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仆人们都很害怕,谣言止不住。伯爵大人他……他到底在房间里做什麽?那个……『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亚瑟无法给她答案,只能含糊其辞:「伯爵需要时间,赫德森太太。请再忍耐一下,约束好大家。」他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彷佛整个宅邸日益沉重的恐惧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下午时光,伯爵通常会待在房间里「陪伴」奥利维亚。他会坐在床边读书,通常是奥利维亚生前喜欢的诗集或小说,声调平缓而温柔地念出来。他有时会播放留声机,放一些轻柔的古典乐,甚至会站起身,极其轻柔地环抱着那具遗体,缓慢地摇晃,如同在跳一支无声的丶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音乐的华尔滋。

亚瑟有时需要送茶点进去,便会撞见这令人心碎又毛骨悚然的一幕。他看到伯爵将脸埋在那毫无生气的颈窝,低声诉说着日常的琐事——庄园的收入丶伦敦来信丶甚至天气变化——彷佛真的在与爱人分享生活。

「今天庄园的帐目有些问题,奥利,如果你在,一定能很快发现症结所在……我真是离不开你……」伯爵的低语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依恋。

亚瑟站在阴影里,听着这些话,内心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伯爵这深沉的丶近乎毁灭性的爱感到心痛如绞,那份他暗自倾慕的炽热情感,如今却以如此扭曲的方式呈现。另一方面,强烈的恐惧和一种难以启齿的嫉妒也在啃噬着他。他嫉妒那具冰冷的遗体能如此占据伯爵全部的心神,甚至为此感到自我厌恶。「我竟然在嫉妒一个死人?一具尸体?亚瑟·米勒,你他妈的也快不正常了!」他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心,用疼痛来维持理智。

夜幕降临後,宅邸的气氛更加压抑。伯爵要求每晚送去两人份的晚餐,以及睡前酒。仆人们早已不敢在夜晚靠近顶层,所有这些任务都落在亚瑟身上。

每晚端着那杯注定不会被另一个人喝下的葡萄酒站在门外时,亚瑟都需要鼓起巨大的勇气才能敲响那扇门。门内的场景往往更加静谧,灯光调得更暗,伯爵通常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那只冰冷的手,凝视着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栩栩如生」却也更显诡异的脸庞。

「晚安,奥利。」伯爵会轻声说,然後接过托盘,「愿你有个好梦。」他会当着亚瑟的面,将另一杯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靠近「沉睡」的爱人。

亚瑟退出房间,关上门,常常会靠在门外的墙壁上,感到一阵虚脱。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丶伯爵继续的低语,觉得自己彷佛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牢笼之外,眼睁睁看着自己效忠丶爱慕的人一步步沉入无底的疯狂深渊,却无能为力。

这种疯狂的日常持续了一周又一周。宅邸彷佛被一种无形的丶日益增厚的灰烬所覆盖。仆人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的丶时刻竖起耳朵的警惕。脚步声变得更轻,交谈声压得更低,彷佛生怕惊动了顶层那个不应存在的「秘密」。

赫德森太太的努力越来越徒劳,流言像地下的暗流,反而因为压制而滋生得更加汹涌。约翰变得更加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惊跳起来。艾玛则越来越沉默,眼神里充满了预感般的不安。连一向务实的莫莉,在准备那永远不会被享用的第二份餐点时,也会忍不住叹息摇头。

亚瑟则觉得自己正在被缓慢地撕裂。他作为总管的职责要求他维持秩序丶服从主人;他的理性在尖叫着这一切有多麽错误和危险;而他个人的感情,那份对伯爵苦涩的暗恋,则在恐惧丶嫉妒和强烈的心疼之间反复煎熬。他成了这出恐怖剧目中唯一清醒的观众,却被迫配合演出,每一天都在挑战他心理承受的极限。

这天傍晚,亚瑟照例送去晚餐。他推开门,发现伯爵的心情似乎比平时更加柔和,甚至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他正坐在床边,为奥利维亚朗读一本济慈的诗集。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伯爵念完最後一句,轻轻合上书本,温柔地抚摸着遗体冰冷的头发,「你总是喜欢这一句,记得吗?我们还为此争论过,你说美有时残酷,真有时伤人……」

亚瑟沉默地摆放着餐具,内心却因这温馨表象下的残酷真相而痉挛。

忽然,伯爵抬起头,看向亚瑟,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亚瑟,你知道吗?有时候,在非常安静的夜里,当我握着奥利的手,我几乎……几乎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虽然很短暂,但我确信那不是我的错觉。」他语气热切,彷佛急需一个见证人来确认他的希望不是幻影。

亚瑟瞬间如坠冰窖,摆放餐刀的动作僵在半空。暖意?在那具冰冷的丶经过诡异处理的尸体上?

一股强烈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这不再是单纯的幻觉或否认了。伯爵的疯狂,似乎正在向某个更黑暗丶更未知的方向滑去。而克劳利医生那「完美保存」的承诺,此刻听起来更像一个恶毒而危险的诅咒。

亚瑟看着伯爵那充满期盼的丶几乎有些天真的眼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扭曲的丶近乎痉挛的笑容,然後深深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眼中无法抑制的恐惧。疯狂的日常仍在继续,但亚瑟感到,某种平衡正在被打破,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即将冲破那层脆弱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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