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冬雷天响,鼓楼瓦落(2 / 2)
西土城遮奢户,其中最为豪奢的就是吴中姚氏,吴中姚氏是松江远洋商行的二东家,仅次于松江孙氏。
吴中姚氏作为浙江豪奢户,之所以不肯参与到宁波远洋商行,是因为从那时候起,宁波远洋商行就不是特别方便了。
朱翊钧听闻,笑着说道:「他想的还挺美,朕就是给姚光启这个大功德士立碑,都不会给他们姚家立碑,欠他们的钱,朕会连本带息的还给他们。」
「陛下圣明。」冯保笑着说道。
碑,真的不是那麽好立的,这碑根本就不是碑,而是免死铁券,但凡是立了碑,皇帝要对姚家动手,就不是那麽方便了。
120万银买不到如此圣眷,300万银差不多能换到一个优待。
朱翊钧是借钱,借钱又不是不还,不是皇帝求着势要豪右纳捐。
冯保作为近臣,其实不太方便戳破皇帝的谎言。
势要豪右若是真的把皇帝逼到了变卖海外种植园的地步,在这之前,势要豪右可能已经被陛下给抄家,掘地三尺,挖坟掘墓了。
真当京师十万京营刀口不会向内?京营已经不止一次展示了他们外战的可怕,势要豪右可不想自己被京营当成倭寇对待。
京营就是陛下能借到钱的根本原因。
一千万银,三千万银,五千万银,都能借的到,势要豪右真的怕把皇帝逼急了,弄个京营入京拷饷的大戏出来。
从古至今,人们都普遍反对战争,厌恶战争,这是兴文匽武可以成功的根本原因。
马上打天下,但马上治不了天下,而人们反对丶厌恶战争的原因,通常有两个,一个是暴力不掌控在自己手中;第二个是暴力会伤害到自身。
指望人类集体善良,就和指望人类集体理性一样,是一种幻想,暴力过多的膨胀,一定会带来灾祸。
这拷饷拷不出来足够的钱粮,屠杀就会如影随形。
朱翊钧处置完了手中的奏疏,看着宫人们关闭门窗,又起风了,尘土飞扬,打的玻璃霹雳作响,朱翊钧已经分不清楚是风声丶砂石吹打窗栏丶冬雷的响声了。
朱翊钧坐在御书房的太师椅上,静静地坐着,思考着该何去何从,这一坐,就到了酉时三刻,风声终于小了一些。
「陛下,风好像慢慢停了。」冯保提醒陛下,该休息了,他没有拿出牌子来惹陛下不快,陛下心里有事,哪有心情去浇花。
「嗯。」朱翊钧站起身来,盥洗之后,心事重重的睡下。
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显然是有些心绪不宁,次日皇帝醒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有点头晕脑胀,他下床的时候,觉得脚步有些虚浮。
生病了,朱翊钧立刻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下旨辍朝,让大医官陈实功入宫,李时珍已经老退,不能视事儿,现在陈实功是大医官里的中流砥柱。
「脉浮紧而弦,左关脉独显郁滞,右寸脉浮滑;乃是肝气郁结,木失条达,气机壅滞;忧思过度,耗伤心脾,心阴不足。」
「再加上祈年殿风寒乘虚袭表,卫阳被遏,肺气失宣。主证:外感风寒表实证;兼证:肝郁脾虚,心阴不足。」陈实功在望闻问切,写好了问诊书。
「陛下,休沐三日,稍微调养下身体为宜,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并无大碍。」
陈实功很清楚,陛下这个病,一点都不严重,治病好治,心结难医。
「那就辍朝三日吧。」朱翊钧倒是从善如流,没有死扛,他要是真的一病不起,别说万历维新了,大明江山社稷怕是都岌岌可危。
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朱翊钧休息了一天,身体的不适都已经全部不见了;又休息了一日,觉得自己已经全然康复。
到了第三日,朱翊钧仍旧辍朝,也没处理奏疏,而是在龙池旁,裹着个大氅,听冯保和张宏二人讲评书。
大医官说不要劳神,朱翊钧连书都没得看,除了听评书,也没什麽事可做了。
十七年时间,朱翊钧已经被权力异化,没有多少爱好。
「却说那平壤城外朔风如刀,阵阵刮人骨,那倭酋小西行长仗着兵强马壮,竟在箭楼上挂起丈八白幡,上书:大明无人四个血字!」冯保一拍惊堂木,瞪着眼说着平壤之战。
张宏故作愤怒的说道:「倭寇好胆!」
冯保端起了架子,继续说道:「忽听西边三声号炮响,但见雪尘飞扬处,闯出一匹照夜玉狮子,马上将军银甲白袍,手中凤翅镏金钂,寒光凛凛,正是京营副总兵丶宁远侯麒麟子李如松!」
「李将军威名天下扬,倭寇只怕是有去无回!」张宏端着手,气定神闲的讲着。
冯保继续说道:「这李将军星目扫过敌阵,威风凛凛,长笑道:倭寇不知死活,且看本将如何破阵擒贼寇!」
冯保和张宏专门去请了前门大茶楼的大师傅,学了讲评书的说学逗唱,也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给皇帝解闷,陛下的爱好实在是太少了些。
这几日唯一顺心的事,就是一千万银的特别国债顺利发行,其馀诸事不顺。
连势要豪右都觉得,陛下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大明若都是这样的明君,也没什麽君臣矛盾了,即便是最终结果不美,那也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冯保和张宏已经足够努力了,但陛下的心思,显然不在评书上,因为,又起风了。
风起云涌,寒风阵阵吹过了龙池,引起了阵阵的波澜,朱翊钧忽然伸手,让风略过了指间,他示意冯保和张宏不必继续讲,而是静静的感受着寒风。
朱翊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风中居然有了阵阵的湿气,或许是吹起了龙池的水,才有了湿气。
「这风,有些怪异。」朱翊钧感受了一会儿,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抬头看着天空,一滴雨,落在了朱翊钧的手心。
这滴雨水,有点脏,一点都不似江南的雨那麽清亮。
阵阵风起,雨点开始慢慢落下,砸在了龙池上,斑斑点点,风太凉了,小雨很快就变成了雨夹雪。
「下雨了?」冯保手里拿着惊堂木,有些迷茫的看着天,用力的拧了拧自己的脸颊,剧烈的疼痛传来,他才知道,这不是做梦。
「陛下,下雪了!下雪了!」张宏也懒得讲评书了,大声的喊道:「大喜,大喜啊!」
很快,雪花飘飘撒撒,初时像盐撒的到处都是,后来,变成了纷纷扬扬。
朱翊钧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点头说道:「的确是大喜,下章户部,拿出煤三十万斤,拨付东西舍饭寺,养济院,防止穷民苦力冻毙。」
「臣遵旨!」冯保小跑着离开,去了户部,让户部拨炭。
朱翊钧觉得自己没什麽病了,回到了御书房,开始处置奏疏,并且下章了内阁,明日照常廷议。
一场大雪,一晚上就纷纷扬扬下了尺厚,大雪有诸多不便,但没人抱怨大雪,甚至希望它可以下的再大些。
钦天监没有撒谎,格物院说的水旱不调,雨热同期,也不是欺君,冬雷天响,确实是一种让人胆寒的徵兆,一旦今冬无雪,旱蝗涝瘟接踵而来,如此数年,必然天下大乱。
「臣等为陛下贺,为天下贺。」张居正带着群臣见礼,恭贺天降瑞雪。
朱翊钧示意诸臣工免礼,摇头说道:「今年雪来得晚,还下的少,去年冬天连续下了三天才停,僵雪来年春天才化,这次只下了一天就停了,而且雪化了一些,眼看着过不了几日,就会化完了。」
「来年旱情,依旧严峻。大明的天象,大抵就是皇叔那句,这天象,从今年起,每年都是日后十年最好的一年。」
昨日大雪后,到傍晚,雪越下越大,朱载堉专门入宫了一趟,这一场雪,搞得朱载堉跟个摇唇鼓舌的奸臣,朱载堉对着堪舆图和皇帝讲了半个时辰的天象,但在事实面前,朱载堉的解释,像是在狡辩。
但仅仅一夜之后,雪就停了。
其实恰恰证明了,钦天监和格物院的说法是正确的,天象正在变得越来越差,越来越极端,整体趋势没有改变。
皇帝一番话,喜气洋洋的文华殿,立刻变的安静了些,没有人不喜欢听吉祥话,但陛下显然更愿意听实话。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老天爷终究是给咱们大明留下了一条活路。」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说道:「先生,明年夏收之后,开始全面稽查粮库,敢侵贪者斩,火龙烧仓连坐家眷,重典治贪,以防天变。」
张居正立刻俯首说道:「臣遵旨。」
这场雪还算及时,可以极大的提振人心,但不代表钦天监丶格物院说的是谎话,说实话,需要极大的勇气,说谎,可以和光同尘。
朱翊钧非常非常厌恶和光同尘丶相忍为国这两个词。
「刘永顺丶庄履丰确为选贡逆党馀孽。」缇帅赵梦佑奏闻了缇骑的调查结果,刘永顺丶庄履丰合谋杀人,就是为了死无对证。
甄濯莲死了,缇骑们对秀锦街小院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什麽线索。
峰回路转,火器博士周建侯的儿子,主动到镇抚司投案,拿出了甄濯莲写的余记闲书。
甄濯莲在人生最后时刻,趁着周建侯到的时候,将这本余记闲书交给了周建侯这个陌生人保管,彼时,甄濯莲就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买她的商人不会放过她,刘永顺不会放过她,庄履丰也不会放过她,没人会放过她,反倒是这个超然物外的格物博士,还有可能帮她报仇。
周建侯将这本余记闲书,交给了儿子,让儿子投案自首,周建侯本来打算儿子立功后,再问皇帝给儿子求情,死罪难免,但不要祸及家人,周建侯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不孝子,死就死了。
缇骑对周建侯的调查,都是瞒着周建侯做的,当周建侯得知命案是栽赃嫁祸之后,全家才如释重负,结束了惶惶不安的日子。
「选贡案逆案馀孽,共计一十三人,涉六部诸司。」赵梦佑看了一圈,才汇报了具体的名册。
其实还有宫里一人,逆党送到宫里一个小黄门,已经被冯保沉井了。
宫里这个小黄门,让东厂丶北镇抚司心惊胆战,背后直冒冷汗。
因为这个小黄门男生女相,长相十分秀丽,十分聪慧,做事十分利索,这小黄门入宫,是奔着皇长子身边去的。
非常显然,逆党打算效仿『李承乾和称心』旧事。
李承乾是李世民的太子,承乾承乾,承继皇业,总领乾坤之意,李承乾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
李承乾自从和男生女相,模样极好的近侍宦官称心,玩到一起后,整个人都变得愈发古怪了起来。
为此,朱翊钧专门挑了一大批胸涌澎湃丶腿比命长的宫婢在朱常治身边,是否成才,可以培养,这要是长歪了,会被人世世代代笑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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