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千峰凿破通天路,万壑填平贯陇途(2 / 2)
不仅仅是战报,朝中的事儿,也是如此,要有些耐心,深入了解到事实的本来面目。
「大司徒。」朱翊钧看向了张学颜开口说道。
「臣在!」张学颜立刻回答道。
「朕有些疑惑,这民价为何会和官价有差别呢?朕若是持有一百贯的宝钞,朕为什麽不直接到宝源局去全额兑换,反而要找到钞贩子,低价兑换呢?」朱翊钧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陛下,因为不方便。」张学颜完整的回答了为何会有民价出现,有需求,有供应,才会有市场。
场外市场的存在,是因为宝钞在宝钞局兑现,并不是没有任何限制的,相反,超过百贯的宝钞兑现,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要说明用途,提供一些证明,最重要的是要进行登记。
有些人拿到的宝钞,并不是那麽乾净,他就要想办法把宝钞变得乾净;或者说急用白银;或者说对宝钞不信任,但因为超额无法兑现,这出现了需要超额兑现的需求。
有了需求,有些擅长钻营的人,发现了利润的空间,就会想方设法的供应,获得利润。
场外市场形成,出现了民价和官价,这种差价,不仅存在于钞钱兑现上,还存在于金银铜交易之中。
「朕知道了。」朱翊钧思索了一下,户部给出的答案,确实回答了问题,但朱翊钧仍然觉得雾里看花,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事,不是这麽简单。
廷议还在继续,户部奏闻了国债发行情况;工部奏闻了十八座大学堂剩下九座营造情况;吏部给了今年吏举法吏员入大学堂的名册。
这些事千头万绪,看似一盘散沙,却都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六部部议无法解决,需要拿到文华殿解决之事。
王崇古汇报陛下,陇开驰道已经全部修建完成,年底之前,可以完成最后的检修,由工兵团营,移交给驰道抽分局运营,可以实现全线贯通。
陇开驰道关键段,嘉峪关到兰州段,是整个修建最困难的地方,这一段,一里驰道修建,就要两万银,而在平原修路,一里驰道不过六千银到七千五百银。
陇开驰道总共修建花费了3500万银,那是陛下省吃俭用攒的银子,王崇古力求每一厘银子,都花在了驰道上,而不是揣到了某个人的腰包里,贪衙门的钱和贪陛下的钱,性质完全不同。
陇开驰道修建这几年,沿途知府丶推官丶知县,经办工房吏员,被查处了六百馀人,全都是罪加三等严格查办。
一直以来,民间扑买,给朝廷干活,接活儿不容易,结钱也十分困难。
陇开驰道则完全不同,陇开驰道的修建是工兵团营完成,工兵团营沿途营造水泥厂丶石子厂丶煤钢厂等等。
十二个工兵团营的俸禄的发放,完全是按照京营发放流程发放,确保劳动报酬发放到位。
为了保证工匠们的积极性,王崇古甚至请了北镇抚司丶东厂宦官丶擅长查帐的稽税缇骑,分段入场稽查贪腐,连工兵团营饭堂里馒头丶窝头丶米面粮油,都在缇骑的稽查清单上。
王崇古之所以如此拔高反贪力度,完全是陇开驰道的修建难度极大,翻山越岭,从工程设计角度去看,是可以修建的,但从工程实践来看,真的非常非常困难,能够完成是一种奇迹。
王崇古在营造嘉峪关到兰州段驰道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甘肃没有铁矿,如果要修驰道,就要从腹地运到甘肃,最近的距离,也是从胜州厂运送。
但胜州厂哪有那麽多的馀力,供应甘肃的驰道修建?
别看绥远有卧马岗厂和胜州厂两个煤钢厂,但焦炭丶钢铁生产远远满足不了绥远本地的需求,更别说,这两个官厂还要承担一部分西山煤局的原料供应,就是从牙缝里挤,最多给一百里驰道铁料。
王崇古多方协调无果,只要到了一百里驰道的铁料。
钢铁,是一种极其稀缺的资源,在没有卧马岗厂和胜州厂之前,绥远人做饭连铁锅都没有。
但嘉峪关到兰州的驰道铁料最终还是解决了。
格物院派了七名地师,带着七百馀人,在嘉峪关丶兰州附近,翻山钻林,一名地师牺牲,一百馀名堪舆寻矿人员死亡的代价,在一年的时间里,终于找到了嘉峪关本地的铁矿,距离嘉峪关一百里的嘉铁山矿山。
先修了嘉峪关到嘉铁山铁矿驰道,再修的嘉峪关到兰州驰道。
「千峰凿破通天路,万壑填平贯陇途;寸轨铢银铭血汗,祁连莽莽巨龙伏。」朱翊钧将早就写好,多次斟酌修改后的一首诗,写在了王崇古的奏疏上。
在陇开驰道修建的过程中,朱翊钧甚至后悔过,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当初选了陇开驰道,而不是京广驰道,修建难度真的太大。
以至于朱翊钧都觉得这驰道,恐怕会成为大明财政上的一道不停流血的巨大伤口。
但工部最终如期完成了驰道的修建,给了陇川百姓一条生命线,也给了沿途足够多的砖窑丶水泥厂丶石子厂丶煤钢厂等等,百般辛苦,全都值得。
朝廷给万民一个稍微能喘口气的世道,万民就能创造出一个个不可能的奇迹来,这就是大明。
廷议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结束,陇开驰道修建,是大明皇帝的一意孤行,当时朝中反对的声音很大,因为无论从什麽角度去看,京开驰道,都更值得修建,而不是陇开驰道。
从郑州到广州更加重要,从郑州到嘉峪关,只能满足皇帝个人重开西域的圣君伟业需要。
皇帝力排众议,甚至内帑全资营造,才有了陇开驰道。
现在,京开驰道也纳入了修建的进程之中,数十万计官厂的住坐工匠丶十数万的工兵团营丶两万里驰道修建经验,让京开驰道的修建,变得更加轻松了起来。
「郑州到广州,开封府到广州府驰道营造费用,一里只需要六千银了,当初修建崇古驰道的时候,一里就要一万三千银,现在回头看,依旧是感慨万千。」王崇古在拿到了皇帝的诗词时,回忆起了当初。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当初,崇古驰道,可是王崇古最得意的一件事了。
时光荏苒,驰道的营造费用,每里的价格,还在下降,这是钢铁产量爬升丶数量匠人增多丶修建经验累积丶铁马马力提升等等诸多原因造成。
「王次辅,奋斗正当时。」朱翊钧看着王崇古的样子,笑着说道。
「老了老了,陛下,臣已然老朽了。」王崇古笑了起来,很快文华殿上都是笑声,冲散了天灾将至的悲观氛围。
王崇古老了,但仍是干劲十足,红光满面,这老头子这精神头,看起来比高攀龙那些贱儒还要年轻的多。
有的人是未老先衰,暮气重到不如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有些人是人老志不衰。
有些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确实比人和猴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廷臣们其实也意识到了,这天灾确实可怕,但,怕有个屁用!就是再怕,该来的天灾还是要来!
陇开驰道都觉得难,不还是修成了吗?
朱翊钧在廷议之后,换了身衣服,到大将军府换了黄公子的车驾,这次他没有去太白楼听聚谈,而是来到了宝钞局门前,将车停下了一里地之外,下车走进了酒楼,到了三楼坐在了临窗的位置,拿出了千里镜,看着宝钞局门前的情况。
看着看着,朱翊钧就觉得不太对,因为宝钞局门前,门雀可罗,半个时辰,只有三个人走了进去。
按理说,宝钞贬值,恐慌情绪加剧,就是再坐得住的势要豪右,也该到宝钞局兑现才对,但是这种场面似乎没有发生。
「皇爷,我换好衣服了。」陈末和两名提刑千户,都脱下了锦衣,换上了棉布衣服,乔装打扮成了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打扮。
朱翊钧给了陈末三贯面值不等的宝钞,说道:「你去看看,究竟怎麽回事儿。」
「是。」陈末俯首领命,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陈末回到了酒楼,将陛下给的宝钞如数奉还。
陈末低声说道:「回皇爷,没兑到。」
「一贯也兑不出来?」朱翊钧放下了千里镜问道。
陈末无奈的说道:「宝钞局的人说,让我上外面兑去,我争辩了两句,里面有两个人把我们推了出来。」
「咱看到了。」朱翊钧通过千里镜,看到了陈末被赶出来的一幕。
「皇爷,赶人的两个壮汉,绝不是衙役,也不是宝钞局的人,因为两个人都有纹身。」陈末在宝源局没待多久,赶人的两个壮汉,不是衙门里的人。
衙门招衙役,不会招有纹身之人。
「京师啊,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朱翊钧连连摇头,他终于知道宝钞为啥会贬值了,张学颜说的都对,但不全。
「陈末,这件事交给你了,查清楚究竟。」朱翊钧站了起来,临走的时候,还专门看着冯保结了酒菜钱才离开。
朱翊钧是皇帝,出行很麻烦,规矩很多很多,整个三楼没有食客,全都是缇骑的人,这四桌酒菜钱,可是八两多银子,赖穷民苦力的帐,朱翊钧会睡不着觉。
户部其实对这个情况很难了解到,自我稽查,永远是最难的事儿。
因为稍有点风吹草动,立刻有人向下告知,这两个壮汉绝对不会出现,宝钞局门前,甚至会有雇佣的百姓,举着宝钞承兑,热闹无比。
朱翊钧完全是临时起意,说走就走。
「陛下,徐成楚的奏疏,就说到了宝钞局的不便。」冯保从司礼监取待批阅奏疏的时候,从浮票上看到了徐成楚这个御史说宝钞局乱象。
也就是说,皇帝即便是不去宝钞局,这个脓包,也要被徐成楚给戳破了。
「都察院御史都说,行行且止,避徐瘿瘤,海文忠还在时,就跟着朕说,徐成楚过于刚强,要吃亏,朕看啊,徐成楚,还是很不错的。」朱翊钧记得徐成楚这个人。
徐成楚是全楚会馆的门生,他是张党,他张党的身份,是朱翊钧亲自给的。
他出身贫寒,小时候患了大脖子病,脖子上挂着个大瘤子,因为这个瘤子本来该点第一甲前三名,结果被放到了第二甲里。
徐成楚这大脖子病,从小到大,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困扰和歧视,但徐成楚没有变成道德上的小人,阴险孤僻,反而以骨鲠着称,一身的硬骨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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