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7章 云帆直挂沧溟阔,雁字难传宫阙深(2 / 2)
「爹,既然如此不舍,那叔叔能不去吗?」朱常治站在皇帝身旁,看着父亲一直盯着潞王的车驾在看,低声问道。
朱翊钧摸了摸朱常治的脑袋,笑着摇头说道:「不能不去。」
父子不再说话,一直默默送别了朱翊鏐。
朱翊鏐坐在升平九号拉动的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慢慢倒退,抱着母亲一针一线缝的棉衣,心情复杂至极。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天下的游子还要回家,但朱翊鏐此去,此生便再也无法见面了。
他自然知道,母亲非常不舍,甚至可以用肝肠寸断去形容,但他还是要离开,他是母亲的儿子,那些为了开海奋斗的万民,也都是母亲的孩子。
从小跟皇兄一起长大的他,即便是天生贵人,但依旧把自己当个人去看,思考问题把自己当成人去思考问题,而不是『吾与凡殊』的超然。
开海大事不容有失,环太商盟涉及到了祖宗基业,金山的黄金又是破钱荒的唯一办法。
火车到济南停车,停一日,朱翊鏐再乘船沿运河南下,至松江府再停两日,自京师出发十日后,潞王来到了松江府新港,看着面前并排停泊的十艘快速帆船。
朱翊鏐不止一次随皇帝参加阅舰式,也不止一次见到快速帆船,但每次见到三十三丈长的快速帆船,还是由衷的惊讶这种庞然大物,居然是人造出来的。
并排十艘快速帆船,看起来,更加气势磅礴。
十九年二月十五日,潞王就藩的仪仗,十艘快速帆船丶二十艘五桅过洋船丶五十艘三桅夹板舰,近百条的二桅船,扬帆起航。
光是出港,就用了足足一天时间,帆船遮蔽了整个海面,遮天蔽日。
朱翊钧给潞王调拨了三千人马,但这次就藩整体规模,大约有两万三千馀人,其中多数都是前往金山采挖黄金的力役,还有金山国在大明腹地招募的开拓者,以及今年东太航线的商队。
金山国招募开拓者的条件非常简单,到地方,就可以跑马圈地,一个时辰,骑着马跑个圈,圈多少都是你的。
朱翊鏐上了船,就开始吐,他是个天生贵人,从来没有在海船上生活的经验,跑船的辛苦,绝非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朱翊鏐可谓是吃吃不好,睡睡不着,整天迷迷糊糊,刚上船两天就病倒了。
本就是从京师到松江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只停留了两天就再次出发,这不生病才怪。
船队还没到琉球那霸港时,朱翊鏐的病就好了,他很年轻,也很壮实,很快就适应了船上的生活,吃了吐吐了吃,慢慢就习惯了,他甚至能在吊床上,安安稳稳的睡着。
习惯了之后,朱翊鏐对大海充满了好奇,快速帆船虽然有升平九号蒸汽机,但这段航程,从未启动过,主要动力还是风帆,按照格物院格物博士们的说法,现在升平九号,对煤炭的利用不高,还需要继续改良。
「殿下好些了吗?」长史孟金泉见潞王到了甲板上,赶忙迎了上去。
朱翊鏐兴致满满的说道:「好多了,你们在做什麽?」
「钓鱼。」孟金泉看着船员们忙碌的身影,赶紧回答道。
「钓鱼用床弩钓吗?」朱翊鏐惊讶的指着几架床弩问道。
哪有钓鱼用床弩的一枪三剑箭钓的?!
一枪三剑箭,粗如标枪,以坚硬木杆为箭身,尾部采用铁质翎羽呈品字形排列,形似三把利剑,故此得名。
「殿下,海里有鲨鱼(自元朝之后,鲨鱼不再泛指海中大鱼,专指大型鲨鱼这一个鱼类。)」孟金泉也不好形容,解释下了为何用床弩。
但朱翊鏐没见过鲨鱼,说再多,也没用。
很快,潞王就见到了鲨鱼,看得他额头的青筋直跳,因为他看到了人和鲨鱼在水里打架!
一个海防巡检水上飞在水里捞鱼,无尾箭标中了一条黄鳍鱼,这条黄鳍在水里不断挣扎,流血很多,流血引来了两条近丈长的鲨鱼,大鲨鱼的鱼鳍在海面游弋,那密密麻麻的牙齿,看的朱翊鏐汗流浃背了。
但这海防巡检不慌不忙,抽出了匕首,和两条鲨鱼在水里打了一架,给了这鲨鱼一条一刀,顺利上船,还把那条黄鳍给抓了回来,等到海防巡检上船,蓄势待发的床弩,飞射而出,扎进了鲨鱼的身体,海面上一片血红。
人和鲨鱼在水里打架,全身而退保住猎物,还给了对方一条一刀,海防巡检的凶悍,惊的朱翊鏐眼皮子直跳。
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是太大了。
「殿下,咱们海防巡检也不经常跟鲨鱼在水里打架。」一个海防巡检见殿下如此惊讶,赶紧解释了一番,不是天天打架,这场景,几年都不见的有一次。
「就是说能打赢?」朱翊鏐呆滞的问道。
海防巡检对这个问题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思索了下,带着憨厚的笑容说道:「打不赢就死了,松江到琉球这片海,鲨鱼已经不敢袭击人了,这两条一看就是从大东洋游过来的,不知道规矩。」
鲨鱼是一种很聪明的鱼类,有着很重的好奇心,在人类手里屡屡吃亏后,松江府外的海域,鲨鱼已经不敢袭击人了。
人,实在是太凶了。
「我来试试。」朱翊鏐向着船边走去,他的打算试着钓鱼,他不是要和鲨鱼在海里打架,他会游泳,但水性没那麽好,他就是想试试海钓。
「殿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长史孟金泉赶忙拦住了殿下,在潞王没有抵达金山城之前,是不能出任何事儿的,尤其是潞王刚刚痊愈,出来看看海,吹吹风就是了,凑到海边没必要。
朱翊鏐走了两步,停下了脚步,点头说道:「那不钓了。」
他走了两步就想到了,自己已经出海了,从此以后,他要自己保护自己的安全了,就这两步,他终于意识到了这麽多年,皇兄为何那麽谨慎,甚至都住到通和宫去了。
生死大事,自己身负皇命和皇兄期许,这条命不完全是自己的。
孟金泉做潞王长史已经七年,其实潞王是个很执拗的人,很难劝说,孟金泉都打算说有圣旨了,但潞王殿下自己想明白了。
「皇兄给你圣旨写的什麽?」朱翊鏐有些好奇的问道。
孟金泉低声说道:「必要的时候,带殿下逃回大明。」
朱翊鏐一愣,笑了起来,他笑的真的很开心。
船队从首里府出发北上,顺着洋流前往金山国。
洋流,海上驰道,一种很神奇的海上高速通道,在不使用洋流的情况下,这三万里水程,大约需要半年的时间,但有了洋流的情况下,只需要短短的两个月,就可以抵达。
洋流的发现和使用,极大的提高了航运的速度。
「那是什麽?」朱翊鏐已经完全适应了海上的生活,在准备离港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艘很奇怪的海船,海船上躺着一条巨大的鱼,那条鱼足足有五丈多长,个头实在是太大了,想看不到都难。
「从长崎来的捕鲸船,是胶州远洋商行的捕鲸船,那两条鲸鱼是送往松江府的。」海防巡检回答了潞王殿下的问题。
海防巡检面色奇怪的说道:「鲸鱼不是鱼,按着解刳院大医官的说法,鲸鱼和人更像,虽然它长得跟鱼一样。」
解刳院什麽都解刳,鲸丶海豚也不例外,鲸鱼更像人而不是鱼。
因为解刳院发现了鲸豚类这些海洋生物有肺,用肺去呼吸,而不是用鱼鳃,生孩子也是和人一样胎生,而不是卵生,如此种种特徵,都证明了鲸鱼不是鱼这件事。
鲸豚类海洋生物,比鲨鱼更聪明。
朱翊鏐看着那两艘捕鲸船从自己面前驶过,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更加认同了,这次就藩,可谓是大开眼界。
朱翊鏐低声问道:「海里面有海怪吗?」
海怪,在海上应该是一种禁忌,哪怕是贵如潞王殿下,也要小声一些,生怕被海怪听到。
「没有,至今没有发现。」海防巡检摇头说道:「除了自己吓自己之外,没有发现过什麽海怪。」
随着大明海船越来越多,这些怪谈,逐渐被了解,海上没有海怪,最大的鲸鱼也不是人类的对手,海防巡检对这些事儿颇为留意,但从来没找到海怪的实际证据。
朱翊鏐有些遗憾,他在京师那些杂报丶话本上看到了很多志怪故事,在那些故事里,海怪拥有莫大的威能,到了海上,朱翊鏐对这些怪谈,又怕又期待。
可惜,海防巡检水上飞的回答,让他十分失望。
根据海防巡检的说法,出海的敌人主要是风浪丶暗礁丶瘟病丶内讧和孤独,随着大明对天文丶水文的逐渐了解,风浪丶暗礁丶瘟病的杀伤在减弱。
「那又是什麽?」朱翊鏐指着远方海面上一个个的小黄点,好奇的问道。
「回禀殿下,那是漂流鸭,每月都要放数万只木质的漂流鸭,确定号牌来确定洋流的速度,这件事已经做了十二年了,是为了研究洋流方向和速度所用。」海防巡检仔细看了看,回答了问题。
漂流鸭,每月都要做,每月都要捞取,主要是为了验证洋流循环的时间,虽然大部分漂流鸭都不知道飘向了何处,但少部分能够回来,次数多了,数据就会更加精准。
「神奇,当真是神奇。」朱翊鏐令人捞起了一个,看过之后,又扔回了海里,任由其继续漂流。
出海,让朱翊鏐眼界大开,世间原来如此有趣,不只是王府的四角天空。
出海半个月后,朱翊鏐就彻底失去了对大海的兴趣,一望无际全都是水,海天一色,根本看不出什麽区别来,朱翊鏐把自己裹在吊床里,什麽都不肯做,每过一天,就画一道,希望能够早日抵达金山城。
「殿下,外面起风了。」长史孟金泉走到了潞王殿下的寝室,将几个挂钩挂在了吊床上,防止吊床胡乱摆动。
「很危险吗?」朱翊鏐从吊床上下来,面色严肃的问道。
「有点。」孟金泉模棱两可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朱翊鏐出仓,呆滞的看着天边闪电不断闪过的黑色积雨云,黑云压着海面,掀起了惊涛骇浪,从小在京师长大的朱翊鏐,第一次见到了比城墙还要高的巨浪!
「能顶得住吗?」朱翊鏐咽了下喉咙,嘴角抽动了下问道。
孟金泉非常确定的说道:「能,五桅过洋船都能顶得住,船长说,这都是小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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