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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5章 广布耳目,深植爪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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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5章 广布耳目,深植爪牙

克终之难和长生野望,是一对伴生的双生子。

克终之难,不仅仅是君王,还有臣工,王崇古的侄子王建,张居正的门下第一鹰犬王篆,凌云翼本族的背刺,都是类似的克终之难。

张居正之所以要如此急切的把全楚会馆交给申时行,甚至大动干戈的对张党进行清党,也是基于这种担忧,趁着现在还有精力,把这些事儿都办了,而不是留给后来者申时行。

申时行他也办不了。

大明在嘲笑费利佩老了,就开始胡作非为的时候,这个劫难也会公平的落在大明的皇帝丶大臣的身上,谁也躲不过,谁也逃不了。

人老了,体力下降精力不济,下面的人就开始动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如此彼此猜忌,螺旋上升之下,克终之难就成了个解不开的疙瘩。

道爷想用修仙这种超脱的力量,来震慑朝中大臣和野心之徒,很显然,他失败了,大多数人都不信道爷真的能成仙。

缇骑的动作真的很快,会试九天,缇骑就把前后问题调查的明明白白。

「现在的问题是,凌次辅惭愧致仕,举荐了少宗伯你做次辅。」申时行眉头紧蹙的说道。

缇骑的调查还没有完全公开,目前还在缇骑衙门之内,陛下还没有移交有司。

凌云翼不得不致仕,他不致仕,陛下就没办法公开的处置此案,无论如何都要给凌云翼这个面子,凌云翼致仕,案情才可以继续推进,但他致仕,朝中本身稳定的格局就再次被打破。

张党势大,盘根错节,群臣结舌,大明监察丶纠错力量对张党失效,如果凌云翼这个杀星再一走,张居正刀刃向内,甚至都会被反噬,所以朝廷的局势需要凌云翼继续在朝中。

这就又变成了一个取舍问题。

奸臣蛰伏数年的精心谋划,真的不如蠢货的灵机一动,看看这蠢货灵机一动,把凌云翼丶张居正都架在了台上动弹不得。

「我去做次辅?」高启愚指了指自己,自己都乐了下,摇头说道:「真要我登台唱戏,那也是和你申时行唱对手戏。」

高启愚可不觉得自己能和张居正唱这出对台戏,张居正这一生的对手是高拱,是王崇古,是凌云翼,高启愚不觉得自己能起到制衡张党的作用。

首先,高启愚手里就没有三千客兵这种力量。

「所以,现在等陛下丶先生丶次辅商量个办法出来再说。」申时行告知了高启愚所有的内情。

高启愚得亏找到了申时行,否则他找其他人打探,都不能告诉他真相,因为陛下并没有公开,这些消息,只有少数明公有资格知道。

申时行和高启愚商量了片刻,他们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都觉得最终结果,大概是捂盖子,至少等张居正对内大规模清党结束,陛下才会允许凌云翼致仕,这万历二十年壬辰科舞弊案,才能继续推进。

「有个商人到了京师,求告到了我这里,我没见他。」申时行和高启愚聊完了科举舞弊案后,才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孙克弘带着儿子入京请罪来了。

王篆倒了,陛下没有瓜蔓连坐的打算,十几年,一年三万银不到的贪腐规模,还要瓜蔓连坐,朝廷没那麽闲。

但皇帝没有追究,不代表着松江远洋商总孙克弘可以当事情没有发生。

朝中飘下去一张纸屑,对孙克弘这样的商贾而言,都是泰山压顶。

孙克弘找到了全楚会馆,才知道全楚会馆换了人,这一看是老熟人申时行,立刻纳了拜帖,但拜帖如同石沉大海,音信全无。

申时行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不方便见他,前些日子,才因为全楚会馆宴请之事,被陛下训斥,我现在再见他,那才是往炮口上撞,但我不见他,京师没人见他,现在他便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赶巧了,申时行不方便,他在过年大肆宴请,被高启愚敲了一闷棍,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孙克弘被普遍认为是张党走狗,因为申时行在松江做巡抚,孙克弘和他申时行来往密切。

孙克弘这点儿事儿,真的不是大事,但凡是有个人能递个话儿到通和宫,哪怕是在陛下面前提一嘴,陛下知道,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但哪怕是财如孙家,依旧无法做到。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忙递个话?我不传。」高启愚当然听明白了申时行请求,立刻说道:「唯利是图之辈,我不想跟他们产生任何的瓜葛。」

「孙克弘身后还有个苏松商帮,那我就更不会见了。」

高启愚已经非常客气了,作为士大夫,他对这些商人,没什麽好脸色看。

商人逐利,往往不择手段,高启愚可是非常了解小三角贸易,这种歧视,也不能怪高启愚,这年头士大夫们,普遍都这个态度。

尤其是对这些身后站着商帮的富商巨贾,高启愚都是避如蛇蝎。

「反正有这麽个事儿,你见或者不见,都在你。」申时行摇头说道:「形气转续,变化而嬗,松江府商贾正在变得完全不同,总归有一天,少宗伯,要面对他们的,躲是躲不开的。」

申时行去了松江做巡抚,商贾正在在商品经济的刺激下发生着令人惊恐的嬗变。

「哦?愿闻其详。」高启愚面色凝重的询问申时行这麽讲的原因,形气转续,就是他们的外表和根本,正在发生剧烈转变,剧烈到朝廷不得不面对的地步。

申时行想了想,才将自己看到的内容娓娓道来。

「万类霜天竞自由,松江府完成了商品经济的蜕变,有好有坏,它走在了大明最前面,就连商贾也是如此。」

「在最开始的时候,整个市场是处于自由竞争,这个时候,一切都欣欣向荣,商贾们握着银子,甚至亲自参与到工坊的生产之中。」

第一阶段自由竞争,消费者可以买到各种物美价廉的成本,甚至感慨生活的美妙,工坊主们为了市场,不得不出让部分利润给市场和工匠们,来维持市场的热切需求,争夺市场的份额。

这个阶段,是最让人心动的时刻,无论是朝廷,还是百姓,都对这种竞争竭诚欢迎。

但自由竞争很快就会进入第二阶段,无休止的价格战,这种价格战,让商品的价格,被挤压到了成本的边缘,工坊们拼尽全力,都赚不到钱,反而赔钱,而对百姓而言,直观的体验,就是商品层出不穷,眼花缭乱,而且价格低廉。

这种无休止的价格战,是市场彻底崩坏前的癫狂闹剧,但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一切了。

「成本越来越高,因为需要给工匠足够的让利,才能调动匠人的积极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匠人们往往枉顾生产条规,开始加大生产,而市场内价格在互相催逼,越来越低,利润越来越薄。」

「少宗伯,你说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麽?」申时行抿了口茶问道。

高启愚眉头紧蹙的说道:「高昂成本和微薄利润的夹击下,再加上价格越来越低,市场刀刀见血,规模越大,抗击风险的能力越高,中小工坊,会慢慢消失,因为他们承担不起这种风险。」

申时行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没错,眼看着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我亲眼见证过一次楼塌了。」

申时行说的就是棉纺生意,在大明开海初期,大量的棉纺工坊如同雨后春笋一样,从松江府上长了出来,一切都是那麽的生机盎然,但仅仅过了十年后,棉布的价格开始持续走低,价格最低的时候,甚至低于了成本价格。

大量中小工坊在这种价格狂潮中,倒在了时代的洪流之中,规模最大丶抗风险能力最强的工坊,笑到了最后。

朝廷希望的是,更高生产效率丶更多生产技艺改良丶更低成本才能获得自由竞争的胜利;

但现实是,对下压榨更加狠厉丶谁更不把人当人看丶价格更低丶资本更加雄厚的一方获得了自由竞争的最后胜利。

孙克弘就是胜利的那一个,他看起来赢了,但他不过是个幸存者罢了。

申时行看着高启愚,严肃的说道:「商场上的兼并,比土地兼并更加酷烈,更加无情,如果不是突然来的环太商盟,让这些中小工坊们喘了一口气,有了一些希望,让他们手里的土地丶工匠丶工具更加值钱,他们的退场会更加惨澹。」

「环太商盟的成立,惠泽千万家。」

环太商盟,不是一出为了哄皇帝开心丶满足皇帝皇图霸业的闹剧,而是切实的得到了一个不太扎实的市场,对大明的影响十分深远,甚至连高启愚本人都没意识到这种意义所在。

「我只不过是为了做礼部尚书而已。」高启愚思前想后,还是不肯居功,他的想法比较纯粹,那就是进步。

高启愚有些疑惑的问道:「环太商盟不建立,中小工坊要倒;建立了,他们还要退场,这环太商盟,不是白建了吗?」

高启愚在电光火石之间,非但没有居功自傲,反而产生了浓烈的担忧,他怕自己为了进步,办了坏事。

申时行摇头说道:「因为接下来的狂潮,这些小工坊主们,是无法抵挡的,因为铁马来了,一台升平九号铁马,等于三百个织工日夜不息。」

「铁马是十分昂贵的,一马力要二十银,环太商盟带来的商机,只是让中小工坊在这场兼并狂潮中,能卖个好身价而已,他们已经没有馀力,进行更大规模的投入了。」

「面对更加强横的大工坊,商帮,他们只能选择投降,现在投降,还能卖个好价钱,负隅抵抗的结果,就是血本无归。」

更高生产效率,让这些资本雄厚的工坊,更加容易胜出,因为他们可以继续投入,提高效率,降低成本,降低价格,逼迫弱小者出局,将所有人挤出棉纺行当。

「这不就是田土兼并吗?」高启愚略微有些茫然,他甚至有些失态的挠了挠头,在田土兼并上发生的事,似乎在棉纺行业,再次发生了一遍,虽然经历更加复杂,而朝廷依旧是无能为力。

「所以,大明正在形成的商帮,这些富商巨贾,正在逐渐取代乡贤缙绅,甚至是势要豪右都不能幸免,松江府棉纺业已经逐渐变成了垄断,少宗伯总有一天,要跟他们打交道的,而不是现在这样,避而远之。」申时行讲到这里就停了。

第一阶段自由竞争,第二阶段无休无止价格战,第三阶段中小工坊在逐渐出局,一个依托于商帮的庞然大物已经成型。

而松江府正处于第四个阶段,这个庞然大物,已经开始逐渐浮出水面,展现出自己对市场近乎于无所不能的可怕影响力。

高启愚没有在松江府做过巡抚,申时行讲到这里,就没有再讲,再往下讲,高启愚也不能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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