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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怀璧其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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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怀璧其罪

烛光如昼,珠玉相耀——

举目所见,殿中诸物无不华美秀奇,满溢绚烂鲜艳之色,唯是此间主人已然暮气沉沉,通体透着一股仿佛枯枝朽叶的灰黯意味,似与这间华殿格格不入。

不过百年光阴未见,在老猴视野中,昔年那个英气勃发的俊美道人便已行将就木。

其人眉发花白稀疏,眼枯见骨,本是白皙饱满的血肉此时悉数乾瘪了下去,只剩薄薄一层老皮裹着朽骨,背脊还满布碗口大小的怪疮,触目惊心。

远远望去,就如一具狰狞老尸坐于榻上,叫人不由愕然。

此时听得了老猴这叹息,陈玉枢怔了许久才似回过神来。

他掩唇咳如败絮,半晌后要说些什麽,又兀得沉默下去。

「因你受咒之事,这天宇的七州七海,倒彻底乱将起来,如今大壬州被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半年前我遥遥瞥得法持神似想突围,但又被你父杀退,他是真要拿法持神脑袋来祭你。

若非如今你父和那几个神朝重臣俱在与法持神对峙,我也是不敢过来见你的……」

见陈玉枢并不答话,老猴倒也不恼,只是慢慢摸着脑袋,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而也不知过去多久,陈玉枢忽慢慢抬起头来,哑声开口:

「在我身上,是有我父的神道金印和那杆梵号万神尊拱幡护持,便有泥刑偶相助,法持神这番施咒,怕也是大伤了元气……

烛龙大圣月前传书于我,说如此境状,法持神将难持久了?」

老猴回忆了一下半年前他在大壬州遥遥瞥见的那幕,笃定点头:

「盘顼朝时曾有紫都宫变,相传是一位天妃趁大帝君巡游幽冥时,在禁中以泥刑偶擅行巫蛊之事,欲谋当时的光启帝,以扶自家子嗣上位,幸被当时的极乐天尊揭破。

事发之后,杀得是人头滚滚便不提了。

而那个动用了泥刑偶亲自施咒的天尊,不待天曹考召司的诸位灵官上门缉拿,他便已是因泥刑偶的反噬而大伤元气,被还未成道的光启帝领着一帮雷部好友设计困于阵中,最后只能束手就缚。

法持神固然了得,但祂先前就为你父所伤,伟力不全。

而诅咒之术本就有伤天和,连无损的泥刑偶都有那般厉害反噬,那不全的泥刑偶自不必多提。

这回法持神在你父盛怒下,怕连逃都难逃了!」

尔后老猴犹豫了一下,又自嘲笑道:

「能拉堂堂一个神道神王垫背……你我也算不亏了?」

陈玉枢不答,从榻上起身后便有女侍们鱼贯而入,将陈玉枢请入内殿的灵池,侍奉他洗身更衣。

分明老猴便坐在外间,可那群女侍却对他像是视而不见般。

不多时,随着一顶玄中如意金冠小心戴上,陈玉枢抬眼望去,看着镜中那如坟头病鬼的模样,半晌无言。

而之后陈玉枢捻起玉盘上的珠丹照例服用下,将神力运转几合,面上微不可察的添出了一丝血色,但又渐次隐去。

「今日并非武洪他们宿值?」

他被簇拥走出殿外,见在两旁御道上侍立的并非往日常见的几个熟悉面孔,不由问了句。

「黄灵州的高恒降而复叛,因神王和几位重臣都在大壬州外,国中空虚,已是叫高恒串联起了十万游神和蒙娄州的几部天鬼,正祸乱东南……」

一个女官闻声上前,在行礼拜见后低声道:

「子定真人见高恒难制,便将武洪将军几个和殿前的灵须卫们都抽调去麾下,已是一并去平高恒之乱了。」

说完后那女官也是有些忐忑,又忙将一封书信双手递上,小心道:

「因太子福体欠安,好不容易才安睡过去,前番子定真人不敢打搅,在殿外盘桓过三日后才犹豫离去,这是子定真人的奏书,伏启圣鉴。」

陈玉枢一时没有说话,陈珩却感应到此人心底骤然一股怒气升腾而起。

他袖下的乾枯手指猛烈颤了一颤,但面上只是不动声色道:

「理应如此,高恒此獠降而复叛,天人难容。

我如今不能视朝,武洪和灵须卫是我麾下亲兵,也应替我分忧……子定此举并不算什麽过失,上书自陈反而是见外了。」

说完,他将女官呈上的那封书信接过,也并不翻看,双手用一用力,才将那信缓缓撕碎。

「走罢,白散人上回似从天外专为我求来一枚大丹,虽说于事无补,但也不好辜负他的一番美意」

陈玉枢转身道。

「这贱婢话里话外,是在替那个陈子定求情不成?」

老猴背着手跟过来,皱眉道:「你如今连杀一介宫人都杀不成了?看在同生共死的份上,我为你动手如何?」

陈玉枢并不理会。

而当要登上那座赤轮沉香辇,因陈玉枢执意不许搀扶,在移步上阶时候,他脚下一个踉跄,险叫额头磕出血来,幸被左右连忙托住,才未更多狼狈。

「……」

陈玉枢一阵恍惚,半晌后苦笑一声,忽有些意兴阑珊:

「看来我真该死了。」

他转身往回走,声音平静:

「替我告诉白散人,我今日要失约了。」

老猴耸耸肩,瞥了眼那群此刻正噤若寒蝉的宫人,也转了身,跟住陈玉枢步伐。

之后一连九日,陈玉枢只是枯坐在殿中,再未出声,也不许人探视,周身那股沉沉死意愈来愈浓。

而老猴似亦有感命数将近,难得没了笑颜色,只是蹲坐梁上,恹恹不乐。

在此期间,陈珩还遥遥听得那个白散人在殿外呼喊的声音。

这人似携了辛苦求来的丹药过来,但奈何宫门紧闭,在殿外徘徊了数日后,也只得长叹告辞。

而这一晚,枯坐中的陈玉枢忽仰起头,莫名道:

「转世之后,我还是我吗?」

梁上的老猴沉吟片刻,道:

「元灵不坏,你自然是你,只是想要悟透这一层,回忆起前世种种,那便需证得真正的大境界了!

在这一处上旁人也难帮你,艰难费劲就不说了,若是出手相助,反而是污了你的元灵本性,在坏你下面诸世的道途,不过话说回来……」

老猴说话后挠了挠下巴,瞥了眼陈玉枢,又言道:

「便是转世一回,又被你父接引回虚皇天,你怕也难有今日之成就。

修道,修道……

这哪能是按图索骥就可做好的事?

我曾在天外看过凡人的一类杂耍,其名为踏索,要将索于两峰之间,令卖艺人从一峰走至另一峰,身寄孤丝,足悬万仞,挪步时候摇摇似风中秋叶,颤颤如浪里扁舟。

稍一个不慎,便有丧命之危,而便是侥幸功成,那卖艺人也不敢说自己能稳稳再走完一回。

而想来这名为踏索的杂耍,与你我修道,又是何其的相似?」

陈玉枢默默听完这一席子话,仰起头道:

「这话倒有些道理,我如今虽证得了这『天敕真符』,但若重修一回,也绝不敢说自己能再做到这地步。」

老猿见状挑挑眉,还欲说话,但见陈玉枢兀得又沉默下去,只得收了谈兴。

而又过去半个时辰,陈玉枢声音才缓缓响起,意味莫名:

「自中了那咒后,我已像这样活了五十七年,看着自己一日日衰朽下去,生不如死。

是了,我此刻才真正领悟,生死之间确有大恐怖……

而转世,转世,过去之我,非现在之我,现在之我,又非将来之我。我想清楚了,若就这样死了去转世,我心中是不愿的。」

老猴尚还在琢磨陈玉枢话里,他忽又开口:

「那位空空前辈,他并无出手的意思麽?」

「我屡屡传讯去了兜御天处,都不见有回应。」老猴闻言摇头:「我这性命已同你勾连,在此事上怎会不上心?」

「是吗?」

陈玉枢叹息一声,良久沉默后才道:

「那也唯有如此了。」

陈玉枢说完这句,忽对老猴传讯几句。

后者脸上流露出惊愕之色,忙一把从梁上跃上,攀住陈玉枢臂膀,就带着他往地面沉去。

不过数息的功夫,那座存放着「虚皇形变图」的宝库内便忽多出两道身影。

老猴只把袖一拂,一众正来回巡戈的禁卫神军便浑身一颤,被齐齐制住了心神。

老猴看看陈玉枢,又看看殿中那幅高如太岳的瑰奇墨画,心下也着实是愕然。

「什麽时候的事?」他追问道。

「五十七年,在我中咒的时候。」

「那你为何一直拖到现在?」

「因我要死了。」

陈玉枢面无表情。

他亲拿起一盏宫灯,近前时候,勉力朝虚皇形变图掷去。

而火苗一沾上画中水墨,便疯长起来,须臾便有焚天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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