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怀璧其罪(2 / 2)
那些日月山河丶龙凤螭豹都似活过来了一般,在火中盘旋飞动,然后一座漆黑洞门便在画中浮现,在门的另一侧,有宏大威严之声遥遥传来:
「看来,你终想清楚了?」
此时这座大殿已成火海一片,若非被老猴以大法力遮掩了过去,只怕须臾就要有禁卫将校杀来。
陈玉枢高高仰起头,他衣袍在火光中上下翻飞,如醉若狂。
其身形在那面巨大火墙的映衬下,更渺小如芥子,似是随时会被火舌顺带舔了去,再无不存。
「不错。」陈玉枢淡淡道。
在门后传来一阵笑声,隆隆震耳。
「法持神……这位居然是将自己的神道金印埋在了这画中吗?好生大胆!」老猴注目那口浮于火海的漆黑洞门半晌,赞叹连连。
……
……
火透重楼,若豁然天曙,满目尽赤。
此时陈珩看见在那口漆黑罡洞中的,是一朵大到无边的七层黑莲花,在花中端坐着一尊皂衣青冠的三首天神。
祂身形虽如天日般高大,似叫星宿都要围绕祂来做转动,但那天神的三首,只有居中处的头颅还依旧威严,左右两首俱光华萎悴,脑后神轮残破,连眼睛都已是微微阖上。
「法持神……」陈珩心道。
香火神道的神道金印不比寻常,与仙道不同,此印近乎是载道之器,一旦有坏,那金印主人自身便是如折臂膀。
但同样,此宝也是蕴有种种不可思议之能,妙用非凡。
法持神之所以将自家神道金印藏于这虚皇形变图内,只是为遮掩自己留在画中的一道念头,再无其他。
若非如此,这张图画也绝不能欺瞒过陈裕和一众神朝重臣的双眼。
而这般施为,按常理来言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若是法持神亲持此印在手,战力可要再添个一二成。
虽说依旧是难以敌过陈裕,但情形至于也当好转些许。
「我将金印深埋至今,之后又舍去我掌天至今剩下的大运数来做加持,只为在此刻以念头同你说上几句话……这般代价,可真是大到无边了。」
法持神声音遥遥传来:
「陈玉枢,上回还是借泥刑偶之能,在施咒时候同你谈说几句,虽你直至今日才肯来见我,但我条件依旧不变。」
「条件?」老猴插嘴。
法持神瞥他一眼,似认出了老猴身份,脸上有一丝讽笑:
「只要陈玉枢取走两物,我便舍了本元精气,用泥刑偶去解他身上大咒。」
老猴脸露狐疑之色。
「子定人头丶琅嬛造玉。」陈玉枢声音在一旁响起。
老猴慢慢扭过头去,见陈玉枢眼底一片漠然,他怔了片刻后忽拊掌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好呀,好呀,这才是我辈中人!」
老猴不胜欢喜。
法持神冷眼看着这幕,正中那颗神首呼出口气,感慨自语道:
「我是难敌陈裕了,既他已注定是要夺我基业丶坏我大道,那与其是挣扎流亡宇外,做些无用功夫,倒不如行个趣招。
看你今日模样,我这断指饲狼之行,应是有些意思了。」
老猴见陈玉枢活命有望,忙帮腔一句:「恕我直言,不知事后神王会不会应诺呢?」
「空空道人的猴子猴孙,你怎敢如此僭越?我尚不屑去欺瞒小儿,且大戏已由我搭好,便没有再拆的道理。」
法持神声音淡淡:
「你也有些道行在身,我早将这誓一字字刻在金印上,定了道契,你一看便知。」
老猴将信将疑运起神目,凝神望向那片已成火海的墨画,等得半刻后才疑道:
「我尚不明,神王为何要将这心血用来玉枢身上?神王所修大道似并非占验罢,莫非是看出了什麽,才做此施为?」
法持神不答。
而此时一直沉默的陈玉枢忽开口道:
「我若做那两件事,虚皇天内将无我立锥之地,神尊既想见父子相残的戏码,那也应给我些活命之望,助我逃出虚皇天。」
法持神一讶,祂此时三首都是在发笑,轻轻拍掌道:
「没想到,我与陈裕斗了这麽多年,他的嫡子,竟要同我站在一处,还求到了本尊的头上?」
在笑过后,法持神又是摇头:
「如今我与你父对峙正紧,无论哪方,都难抽调出多的人手来,否则漏口一开,局势便难免崩坏,我与陈裕那决胜一战就将提先。」
不待陈玉枢开口,法持神又道:
「不过我在宇外还有两个家将,因先前叫他们回大壬州也不过送死,倒不如留在宇外躲藏,如今正好为你所用。
但他们与你一位好友存着旧怨,这一处便需你家思量了,我言至于此,再说只怕会惊动陈裕。」
随这句说完,漆黑洞门忽而一缩,化作一枚沉沉金印遁走。
法持神身形隐去不见,而殿中火海亦飞速倒流回去,须臾时候又便做了那幅千丈墨画,依旧巍巍列于身前。
一切都如往常,像是什麽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费了那麽多功夫,只为今天一席话?这位法持神倒也是舍得出血,啧,遇上这等不按常理行事的人物,你我也真是可怜。」
老猴见状感慨道:
「而你父手段,还真是难以揣度,若非有空空老祖亲赐下的毫毛在手,便他不在此州,我亦不敢轻易露面……」
陈玉枢不答,只转身看向殿外,目光冷然。
「我欲召子定来洞清州见我。」
半晌后,他看向老猴:「稍后之事,我要你出力!」
「敢不效劳?」
老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三日光阴忽忽而逝。
这一日,在道前忐忑等候的陈子定终得了传唤,被一个身着大赤宫裙的女官领着穿过几重洞门,走向暖阁。
因知晓今日是来觐见,陈子定倒也未多携什麽兵戈。
他只是照例在殿外卸了随身剑器后,便被引着掀了垂帘,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
「子定……」
听得通禀声后,玉榻上的陈玉枢缓缓笑了一声,眸若幽火。
当看得曾风神高迈的好友如今侧卧在榻上,似乎起身艰难,已是形骸骨立,直像一套华服裹着个骷髅。
陈子定心头一恸,不忍再看,将头再深深一低。
「……」
陈玉枢目光深深在他脸上定了一定,又很快移开。
此刻暖阁中,陈子定自是先因擅自调拨陈玉枢亲卫这事而告罪不迭,不过在被陈玉枢含笑打断过,话头便也转去了那降而复叛的高恒身上。
「高恒于我早有旧怨,本以为能用恩德收之,奈何此獠执迷不悟,他如今纵逃去天外,也不过是偷生一时罢,不足为惧。」
虽陈子定说得隐晦,但陈玉枢还是敏锐推断出。
若非自己星火发文相召,只怕陈子定已跟智昏和尚差来的那部大金刚僧兵合围一处,将高恒困死在了东南。
高恒能领着残部逃出生天,这倒要归功于自己身上?
陈珩感到陈玉枢心绪忽有些烦乱,但他面上只是不动声色道:
「高恒不必多提,我今日召子定来,只是想同你说两句话罢了。」
陈子定闻声打了个稽首,做出恭听状。
陈玉枢淡淡道:
「其一,臣有大罪者,其行欺主也,其罪当死亡也。」
陈子定讶异抬头,刚欲请罪自辩,在他身后那大赤宫裙的女官忽怪笑一声,轻松探手贯穿了他的腰腹,将他那枚金丹抓在掌心。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快得连陈子定亦未反应过来。
他回身猛斩出一片犀利剑虹,见那女官不知何时已变作一头古怪老猴,正满脸堆笑,自己那记神通竟未撼动老猴分毫。
「玉枢?」
陈子定神意恍惚,还欲说些什麽,已是委顿倒地。
「其二……」
陈玉枢缓缓来到陈子定面前,走得步履维艰,他居高临下同陈子定对视,似是释然,又似自嘲。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陈珩听见陈玉枢轻声开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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