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再辩四民道德(1 / 2)
第428章 再辩四民道德
《乐府新报》上刊登了山西的童工问题,但是这一次,报纸并没有对童工问题进行任何的评价。
这就是苏泽对于罗万化的要求,只做详细的报导,不做道德上的批判。
果不其然,这件事很快就在京师舆论场上掀起了讨论。
正如苏泽预测的那样,童工是一个「新」问题。
人们面对老问题的时候,总有先贤的文本作为参考,可以很快的做出道德上的批判。
但是面对新问题的时候,各方的立场就很不一样了。
比如最支持工商业主的《商报》,就刊登了文章为这些工商业主辩解。
这篇文章写出,很多家境贫寒的孩子,如果不能在工矿打工,他们就要饿死了,工商业主并不是剥削童工,而是给他们一条活路。
而且雇佣这些童工都是有契书的,并不是非法的奴工,本身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正常买卖,雇佣者不应该被道德审判。
朝廷也没有任何一条法令,禁止工商业主雇佣童工。
对这个论调,获得了工商业主们的支持,但是也遭遇到了很多朴素感情的读书人反对。
中华民族素来都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说法,也有尊老爱幼的传统。
这些童工的遭遇被刊登出来,还是引起了这些读书人的愤慨。
《新乐府报》上,就刊登了何心隐的文章。
文章直接提出另一个问题,如果让这些工矿业主,或者在一旁叫好的士绅,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这些工厂矿山中去劳动,他们愿意吗?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直击要害,直接让那些高喊道「雇工自由」的人闭上了嘴巴。
何心隐在文章中又说,山西的矿山不仅仅有童工问题,而是整个矿业的从业者都有共同的问题。
待遇低,劳动强度大,经常发生矿难。
《新乐府报》还做了调查,一座山西范氏的矿山,整座矿山都没有一个超过两年的矿工。
老的矿工要麽是因为残疾无法继续采矿,要麽乾脆死在了矿洞中,要麽就是干了几个月实在干不下去跑了。
矿山的劳动强度大,成年人都吃不消,不要说是十岁多的孩童了。
但是很多矿工也别无选择。
山西地少,普通百姓为了糊口,只能投入到这些工矿业之中。
何心隐认为,是朝廷的分配出了问题,没有保护这些普通劳动者的利益。
同时何心隐又写文道:
「诚然,朝廷分配不公丶未恤民力,此乃症结之一。」
「然则,吾观山西工矿之弊,其患远甚于此!诸公只见土地兼并之害,殊不知矿山工场之利聚财敛富,其速其烈,犹胜于田地兼并百倍!」
「土地兼并,纵使豪强广占阡陌,田亩产出犹有周期之限,地力之穷。」
「即便积年累月,其富之增也缓。然工矿则大不同!开一矿,立一厂,得利之巨,非寻常农桑可比。煤铁之利丶纺纱之利丶诸般制造之利,滚滚而来,昼夜不息。「
「工矿业主倚仗资本,役使贫民,仅付微薄工钱,便可攫取巨利。一矿之富,可敌千顷良田;一厂之成,可聚万贯家财。其财富汇聚之速,非世代积田之地主所能企及!」
「更甚者,土地虽被兼并,失地之农尚有佃耕糊口之径,或可迁徙垦荒,苟延残喘。」
「然工矿之中,如吾报前番调查所述,矿工伤残过劳而死者众,青壮尚且难支数年,况乎童稚?其境遇之酷烈,直如虎口夺食!一旦伤残病亡,或被工矿弃如敝履,则全家立陷绝境,退无田地可耕,进无活命之技,唯有坐以待毙。此等惨状,远非寻常失地佃农可比。」
「此等工矿财富之急剧集中,所滋生之社会祸患,恐十倍于土地兼并!」
苏泽看完这篇文章,也直呼好家夥!
何心隐果然犀利,他直接指出了工商业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财富分配的问题。
如果不能解决财富分配的矛盾,那这些工商业主对生产资料的垄断,会比地主对土地的垄断更彻底。
普通百姓还是能够买地买田的,但是工厂矿山的投资巨大,那是一个普通百姓几辈子都赚不到的启动资金,而一个工商业主则通过高额利润继续下一轮投资生产,进而垄断社会上的大量财富。
而任何一个合格的王朝,除了元代之外,都明白抑制兼并的重要性。
果不其然,《新乐府报》的文章刊登出来,京师的百姓纷纷支持,苏泽看完也十分的感慨,何心隐确实厉害,差一步就要提出生产资料学说了。
《商报》见状也立刻撰文反击。
《商报》的主编范宽亲自主笔,他在报纸上引用苏泽的话反驳:
「商有商德,山西乃是开徵商税的地区,商税纳税就是履行了四民道德。」
「工厂矿山的契约都是这些工人签字画押的,也并非工矿主强迫他们在这里工作的,工矿主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又哪里违反了四民道德?」
「工厂矿山的工人贫困,也不是工矿主造成的,又怎麽能将过错归结到工矿主的头上。」
「而工厂和土地不同,天下的土地是有数目的,但是工厂是没有数目的,也没有人会限制别人开办工厂,这样又谈何兼并?」
罗万化看完了之后,怒道:
「无耻商贾!竟然拿子霖兄的话来为自己辩解!」
罗万化本身就是非常有正义感的人,在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想要在《乐府新报》上抨击童工的现象。
只不过苏泽阻止了他,只让他做了如实的报导。
罗万化憋着一股气,又看到《商报》如此无耻的狡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如果任由这些商贾再这样曲解你的话语,岂不是在败坏你的名声?」
「子霖兄,该反击了!」
苏泽看着《商报》,只能感慨思想和书籍之间的差距之大。
圣贤的文本本意是什麽,估计已经没人愿意了解了,大家引用圣贤的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观点增加例证罢了。
王阳明还没死多久,心学已经被他的门生弟子们魔改出了这麽多的分支,甚至心学中还有一派和王阳明批判最厉害的程朱理学勾勾搭搭。
苏泽还活着,《商报》就敢拿着他的话来辩论,将自己「四民道德」中的商人之德,曲解成了「商人只要纳税就完成了道德义务」,这明显就是商人利用自己的话,来逃避社会道德的责任。
苏泽笑着说道:
「一甫何必着急,他们这些荒唐之言,只要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他们是诡辩,又怎麽会因此败坏我的名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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