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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0章 务以沪厂为鉴,自饬其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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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0章 务以沪厂为鉴,自饬其身

大明皇帝丶次辅丶工党丶工部丶松江府巡抚衙门丶知府衙门丶上海县衙,一直希望能够唤醒机械厂工匠们的力量,来对抗官厂自身臃肿丶僵化,带来的种种问题。

多次尝试丶想尽办法组建工盟,也是基于这样的期盼。

这种期盼,是希望验证矛盾说中的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这一对总矛盾,在矛盾激烈碰撞后,达到一种冲和的状态,让大明的官厂制度进一步的完善。

大明刚刚打完了入朝抗倭,将倭国打的溃不成军,现在国内局势一片安宁。

朱翊钧甚至希望工匠们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联合起来,倒逼制度的改良,比如为了争取劳动时间的减少踞坐索契丶比如为了争取劳工权益自发罢工,比如在官厂连续亏损后,工匠们自发的占厂经营。

不仅仅是民坊,甚至是官厂。

就像当初,江南奴变操戈索契和踞坐索契的事件中,朱翊钧代表皇权,无条件站在了穷民苦力的一侧,并且大力推动废除贱奴籍制度。

就像马三强案,马三强不信任朝廷,自己报复,朱翊钧甚至没有判马三强斩立决,而是给了二十五银安家费,把他送往了南洋。

可是在上海机械厂经营过程中,始终无法唤醒这股力量,如此八年时间,终于来到了天塌地陷的时刻。

姚光启丶王谦,指挥使陈末等人,看着群情激奋的匠人们,即便是有大栅栏的阻拦,但匠人们依旧冲进了厂房内,希望能够阻止机械厂的彻底解散。

「早干什麽去了呢?」陈末重重的叹了口气。

陈末带领着缇骑对机械厂做了全面的盘查,他很清楚,匠人们,明明有很多次这样的机会,但直到天塌地陷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意识到,官厂不仅仅是朝廷的官厂,更是他们的立根之本。

缇骑仍然没有出动镇压的打算,而是压阵,既盯着匠人,又盯着衙役,衙役在慢慢控制局面,

缇骑要防止意外的发生,不让局面进一步的恶化。

即便是匠人们占据了厂房,在缇骑看来,这依旧是一种非暴力抗议形式。

在万历九年江南奴变的时候,大明皇帝,就对暴力抗争和非暴力抗争进行了明确的定义,不持有甲胄丶强弩丶火铳;不袭击朝廷的衙役丶缇骑;没有伤丶死;为非暴力。

「官厂有今日之结果,都因为当初的错,你看到那个人了吗?就是躲在众多匠人身后的那个魁梧壮汉,他叫杨滚。」姚光启对着王谦说起了一个人。

马三强案里有个工盟魁首叫做徐四海,名曰工盟,实则工贼。

而姚光启所说的杨滚,其实就是和徐四海一样的人,是丙字号工坊的大把头。

上海机械厂在草建的时候,就犯下了致命错误,传帮带介绍匠人入厂,盲目扩大规模,导致官厂有了一大堆的徐四海。

权力的末梢,最容易被野心家篡夺,或者最容易异化。

杨滚就是典型,他原来是勤勤恳恳的匠人,在机械厂建立的时候,积极招揽同乡匠人丶不怕苦丶不怕累,积极负责,赢得了官厂总办会办们的认可。

但杨滚有两个有些混帐的儿子,时间稍长,杨滚的心思就变了,他希望自己可以『永久性』的『完全』代替匠人,和雇主们谈判。

永久性,就是他安排了自己的儿子进了官厂,让他的儿子代替他去笼络人心,父死子继;

完全,就是匠人们不得越级上告,只要发现轻则打骂,重则以老家有事,替这位匠人请辞。

「那边那人名赵成,此人是丙字工坊的代办,和杨滚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这人是松江府本地人。」姚光启说起了第二个在机械厂组建过程中,出现的致命失误。

和北衙官厂不太一样的是,上海县机械厂雇佣了一批秀才,作为官厂的吏员,负责官厂的具体管理。

「这不怪你,当年北衙建立的时候,根本找不到秀才入厂。」王谦是看着永定河畔毛呢厂一点点拔地而起,当年组建官厂的时候,也想过找秀才入厂,但秀才们人人认为是奇耻大辱。

弃儒从商丶弃儒从工,就是对自诩士大夫的秀才而言,是巨大羞辱,当初官厂根本找不到秀才入厂,只能组建匠人学堂,一点点自己培养,一点点的扩产。

管理官厂,一定要识文断字,也要会一定的算学,多数的匠人目不识丁,永定毛呢厂建立的过程,当真是举步维艰,一步一坎。

到了上海机械厂组建的时候,因为很好的待遇,一些秀才已经改变了想法,觉得未尝不可,毕竟待遇极好。

但是这些秀才骨子里的傲气,让他们对接触穷民苦力由衷的抵触,这些秀才,更愿意听大把头说话,对匠人们十分的冷漠。

这就导致了匠人们只能附庸在大把头的身边。

杨滚是丙字工坊的工盟党魁也是大把头,赵成是丙字工坊的代办,丙字工坊的匠人一共有一百四十人,主要负责铸造驰道所用的钢轨。

如果匠人们得罪了杨滚或者他的走狗,那就完了,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儿;你刚做好的模型,一转头就塌了;最苦最累的活儿都是你的;就是逼你自己离开官厂。

甚至到了万历十七年,匠人连走都走不掉,因为代办赵成为了自己的考成,不再受理任何的请辞丶归乡丶省亲,任何人进了这丙字工坊,和进了班房几无区别,被牢牢的绑在了这座工坊里。

万历十七年四月,丙字工坊出现了第一个逃厂的匠人,也是那一天,姚光启才真正意识到机械厂问题的严重性。

逃厂,就像是当初军屯卫所的军兵们逃所一样,只能用逃的方式离开。

大明官厂制度的两个地基,一个是军屯卫所,一个是住坐工匠,逃厂两个字一出现,意味着官厂制度的根基已经塌了。

「现在这局面,你打算怎麽办呢?」王谦看着坐在地上的一百多名匠人,有些头疼的问道。

这种群体性事件最是不好处理,稍有不慎,就是闹出人命的大事。

姚光启颇为感慨的说道:「强行驱离。」

「不是,你不打算听听他们说些什麽吗?就这麽强行驱离?」王谦猛的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这个妹夫,有点过于果决了些。

居然选择了最激化矛盾的手段,连沟通都懒得沟通了。

姚光启无奈的摇头说道:「不听了,这几年,我听到的保证丶承诺丶整改丶方法,实在是太多了,就是信了这些,才导致官厂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妇人之仁,优柔寡断,都是我犯下的错误。」

「都带走吧。」姚光启挥了挥手,缇骑压阵,衙役一拥而上,开始驱离,说是驱离,其实是两个衙役摁一个,强行押回官舍,不得外出,等待上海县衙门户房,将他们的匠籍转为民籍,而后离开。

匠人都是活物,他们自然不肯,自然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拉扯,冲突。

「衙蠹打人了!」杨滚一看衙役扑了上来,大喊一声,准备鼓噪匠人们暴力反抗!

但杨滚话还没说完,就有一把利刃已经递到了他的脖颈处,只要稍微前探,就能要了杨滚的命。

陈末的戚家军刀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寸,寒气已经顺着脖颈传到了杨滚的天灵盖。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杨滚手抖的厉害,举着手,颤颤巍巍的说道。

「杨滚丶赵成丶杨成虎丶刘之强,你们现在,被缇骑衙门拿了。」陈末等到缇骑把四人控制住后,才收回了兵刃。

杨成虎就是杨滚的儿子,刘之强是赵成的义子,赵成有个七岁的儿子,在官厂领熟练工匠俸禄的儿子,就是刘之强操办的。

再这麽下去,赵成家里的狗,都要到官厂吃一份皇粮了。

陈末是来抓人的,上海机械厂钦案,缇骑是奉旨办事,按照大明会典丶大明律规定:钦案及上司有无未完批审词状,皆可拘捕。

缇骑办案的特殊性就体现在这句话里,皇帝钦定大案要案,缇骑抓人不需要批捕丶审问的词状,可以直接拿人。

上海机械厂是匠人们的官厂,是松江府地方的官厂,更是陛下本人的官厂,八年总计亏空了四十三万银这笔帐,是要有人扛下来的,而且皇帝一定会追欠。

在万历年间,敢偷到皇帝这里,朱翊钧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否则人人都要偷他的银子了。

普通的匠人,只要等待一段时间,还能由住坐匠籍转为民籍,但这些大把头丶会办丶总办,皇帝是决计不会放过的。

失去的银子,朱翊钧一定要一分一毫的找出来。

万寿圣节的庙会并没有结束,相反非常的热闹,火夫为了防止火灾发生,可谓是连轴转,一刻都不敢停,当然火夫们干劲十足的原因也很简单。

一方面要保证不会发生火灾;另一方面,皇帝在松江府,给了火夫更夫们额外的恩赏。

不多,七百名火夫,每人二银,二银在上海这个地方真的不算多,但火夫们知道,陛下看到了他们。

在万寿圣节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上海机械厂解散的消息,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随着八千众住坐工匠遣散,匠人们分批离开了官舍,所有人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朱翊钧一直在关注事情的发展,他看着缇骑上奏的案卷,眉头紧蹙的说道:「朕以为,这些住坐工匠们,会被民坊疯抢,但这几日分批离开的匠人,并没有民坊凑这个热闹。」

「情况比朕想的还要恶劣,民坊为什麽不肯接纳这些匠人?赵缇帅,你遣陈末,问问清楚。」

「臣遵旨。」赵梦佑俯首领命。

过往的经验让朱翊钧无法理解上海机械厂解散后的状况。

大明的官厂每年都会进行清汰,人数不等,从西山煤局丶永定毛呢厂过往的经验去看,即便是被清汰的匠人丶织娘丶织工,也会被民坊请去当大师傅。

毕竟这些都是官厂尽心尽力培养的匠人,虽然在官厂末流,但到了民坊,也能独当一面。

但上海机械厂被解散,八千住坐工匠,没有被疯抢,甚至其中的大多数都找不到活干。

下午的时候,陈末来到了黄浦江行宫求见。

陈末见礼后,俯首说道:「臣派了二十名缇骑,询问了近两百家民坊,民坊不要这些住坐工匠,一来是怕事,机械厂轰然倒塌,对于民坊而言,万一招揽的匠人涉案,缇骑上门抓人,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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