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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0章 无血义,无上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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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0章 无血义,无上恩

张居正为首的大臣,和皇帝关于宝钞发行上,产生了分歧,这个分歧,最后以皇帝妥协继续发行宝钞告终。

分歧的表象是皇帝认为超发了,大臣们认为没有,但分歧的根本,还是宝钞的锚定物。

皇帝看货币问题只看货币本身,只看白银流入,这没问题,皇帝要对自己发行的宝钞负责;

大臣们看货币问题不看货币本身,不只是看白银,也没问题,大臣要对国朝整体发展负责。

最终朱翊钧还是向整体发展屈服了,即便是五年后,大明宝钞这颗雷真的炸了,没有足量的白银兑现宝钞,引发了信任危机,朱翊钧也做好了准备,届时,只能抢墨西哥的三大银矿群了。

再苦一苦夷人,骂名他朱翊钧这个皇帝来担!

这次廷议的第二个核心问题,就是张居正扩大了大调查的范围,本身元辅对张党清党,目的就是对大明官僚整体进行一次大清查,想搞好吏治说复杂千头万绪,说简单,其实就是新陈代谢。

一旦官场死水一潭,再好的制度,都无法执行。

这种新陈代谢,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新人换旧人,还有新思想换旧思想,还抱着过去门生故吏丶座师那套沉疴不放,就要被淘汰,换上新一代认可循吏,做得多丶升得快走得远的新官吏。

物质是思想的载体,新人换旧人,思想也就换了,慢慢的官场的风气也就变了,当然,善恶的标准都能随着时光改变,思想的对错也会改变。

或许张居正百年之后,循吏就变成错的,门生故吏就变成对了。

张居正每一次出手,都是目的性极强,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三月末的这次廷议,第三个核心问题,八路齐头并进丶二十四万大军平播州,这事朝廷已经忍了一年了!要不是为了西南征东吁的大业,朱翊钧甚至不愿意给杨应龙这两次机会。

之所以要如此声势,是因为戚继光跟皇帝讲过一个博弈的基本逻辑,大象和老鼠绕圈圈,一不小心就会崴脚。

所以不要跟老鼠绕圈圈,要打,就直接打死。

廷议结束后,曾省吾离开文华殿的时候,和梁梦龙说了很久的话,梁梦龙要出发前往成都,曾省吾有着丰富的平九丝经验,反覆提醒梁梦龙,绝对不要有任何的心慈手软,如果不知道该不该做,就听刘綎将军的。

江安伯刘显丶刘綎父子,在川征战多年,这些个世袭土酋但凡有一点动作,刘綎都知道他们打的什麽歪主意。

比如这次罗成丶王之翰作为使者前往海龙屯,杨应龙儿子杨朝栋跑出来追杀,刘綎就料死了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事先安排了人接应。

刘綎知道,这些世袭土酋会演这麽一出『父子反目』,或者手下或者儿子,做成了自然没有反目,做不成儿子就能推出去顶罪。

曾省吾低声说道:「这次被追杀,在娄山关反杀贼寇的参将郭成,此人极为骁勇,彼时都掌蛮贼酋阿大,亲自镇守九丝城,九丝城立于悬崖峭壁,颇为陡峭,郭成率众翻山垂索,滑落城中,破鸡冠堡丶再破九丝,生擒贼酋阿大。」

梁梦龙这才了然,低声说道:「原来如此勇猛,也怪不得那杨朝栋,只能铩羽而归。」

「还有,十万大山的熟苗生苗,十分难缠,大军进剿,贼人多散入山林,等大军离去,贼人再聚,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剿,靡费巨万,不剿,西南永无宁日,进退两难。」

「所以,朝廷丶地方衙司,总是懒得对他们多加理会。」曾省吾对梁梦龙普及了下这些西南蛮夷的难缠。

大军去了,他们跑的无影无踪,那些个贼酋占据了险要之地,海龙屯就是高一百多丈,只有一条上山路的险要之地,易守难攻,大军走了,他们再次聚集。

搞得朝廷和地方衙门,对这些土酋要求不高,安稳点,朝廷不会为难,这个杨应龙显然不安稳,甚至还要四处出击,那就留不得他了。

「还请大司马教我。」梁梦龙赶忙说道。

「诸葛武侯曾以铜鼓镇蛮疆,鼓失,则蛮运终。」

「这一条在东吁都适用,这些世袭土司,谁的铜鼓多,谁就强,谁有铜鼓,谁就是世袭土司,这东西就跟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一样,是天授正统的象徵。」曾省吾告诉了梁梦龙此战最为关键之处。

杨应龙丶杨朝栋这些逆贼的人头不重要,把鼓尽数夺走,这播州世袭的土司,就烟消云散了,哪怕杨应龙侥幸活了下来,他没有铜鼓,也没有人认可他了。

这诸葛铜鼓,在西南就象徵着天命,而且很难伪造。

「此鼓在西南价值不菲,鼓声宏者为上,可易千牛,次者七八百,得鼓二三,便可僭号称王。擂鼓山颠,群蛮毕集。」曾省吾详细的介绍了下诸葛鼓的样式。

铜鼓高二尺许,径一尺八寸,分胴丶腰丶足,鼓面微出沿,鼓壁较薄,胴部微隆,腰收缩,足部外扩如喇叭口。

鼓面中心饰浅浮雕十二芒太阳纹,鼓面和鼓身各有三道比较宽的主要晕圈,由云雷纹丶希纹丶鹭鸟纹等纹饰组成,这种花纹极为繁琐的铜器,生苗熟苗都无法自制。

「谢大司马教诲。」梁梦龙明白了此战的关键,用战争论去解释的话,这铜鼓是人心所在,就是敌人抵抗意志的具现,大军开进,重要的就是把这些鼓拿走,杀掉贼酋死硬,没有鼓,这些贼人就无法聚集,播州之战才可以彻底平定。

「兵部有实物,你去看看再前往四川。」曾省吾平九丝一共得了九十三面铜鼓,其中最好的一面送到了内帑宝库,兵部有三面诸葛铜鼓,梁梦龙有了实物参考,就不会放过了。

这都是曾省吾当年平九丝的经验,都传授给了梁梦龙。

朱翊钧在廷议之后,留下了元辅张居正,次辅凌云翼和大将军戚继光,一起到了通和宫御书房议事,主要还是议论平定播州戎事。

「此战真的不需要派京营锐卒前往四川吗?」朱翊钧询问戚继光的意见,西南二十四万汉军,八路并进,朱翊钧生怕互相掣肘,反而闹出笑话来。

京营锐卒压阵,就是闹出笑话,也有兜底的手段。

「陛下,派了反而适得其反,臣以为不必。」戚继光给了明确的答案,他知道陛下不通军务,这麽想非常正常。

戚继光详细解释了下为何会适得其反,派了京营前往四川,京营和地方汉军,不是一个指挥系统,更加难以协调,争功就成为了必然,反倒是制造一大堆不必要的麻烦。

戚继光面色复杂的说道:「若是三个月就打完了,也还好,一旦经年累月,京营锐卒恐怕会和地方汉军打起来,等同于朝廷军队左手打右手,反而给杨应龙看了笑话去。」

「会打起来?」朱翊钧极为惊讶的说道。

「会。」戚继光摇头说道:「一定会。」

「入朝平倭,大明京营三万,就和辽东军四万,发生过冲突,而且不止一次,最多的一次,京营锐卒四百人和辽东军四百人打起来,一人挨了二十军棍,彼此仍然愤愤不平。」

「这不稀奇,北宋时候,有五路伐夏,也是类似的事情发生,本来碾压之势,生生吃了败仗。」

派京营压阵看起来是兜底,其实是胡闹。

时间稍微长点,京营觉得自己是京师来的,一定会指手画脚,地方军自然不服气,就会暗中给京营下绊子,也不用平播州了,光内讧去吧。

而且这京营和地方军发生冲突,京营还会吃亏,为了不被军法处置,但凡是打起来,都是赤手空拳的打,械斗会被视为哗营,是要砍头的,赤手空拳打斗,就只讲血勇之气了,不那麽讲配合协调。

京营四百人和辽东军四百人赤手空拳,辽东军人高马大,京营锐卒不遑多让,最后就打了个平手,辽东军私下里看到锐卒还会说,吃了那麽多饷银,也不过尔尔!

行伍之间最容易斗气,京营锐卒那叫一个气,又没处撒,最后都撒到了倭寇身上。

「如此。」朱翊钧哑然,他从不插手具体指挥,但凡是他插手了,这些年,大明军绝对不会赢得如此轻松!

张居正和凌云翼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是有些心有馀悸,他们也是比较支持派出京营压阵的,但现在戚继光一解释,他们才知道,原来不能派,怪不得之前大司马曾省吾,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曾省吾反覆强调,西南汉军可信,不仅是可以信任他们不会拥兵自重,更可以信任他们可以打赢,不要画蛇添足反成害了。

谁跟你蛮夷是老乡?即便是大明王化云南两百年,这种想法,在汉军中仍然十分普遍。

八路齐头并进,二十四万汉军,其中七路主要负责压阵和武装巡游,震慑土司,主力只有刘綎一支三万,如果力有未逮,才会从其他几路吸纳军兵补充,增加兵力。

这次平播之战,更多的是耀武扬威,为东吁开拓,赢下稳定的后方。

「戚帅,朕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戚帅在最新一篇的战争论中说:无血义则无上恩,故此兴文匽武,此何意?」朱翊钧见正事说完了,说起了他最近读战争论的疑惑。

他对血义一词,不是特别的明白。

「血义。」戚继光有些犹豫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之所以语焉不详,其实就是不想说的那麽清楚,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非常的沉重。

戚继光的脸色有些凝重的说道:「陛下赏罚分明,但其实这战争的功劳,多数都是由将帅领走了,军兵领的不多,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光是敌人的遗骸,还有自己一方军兵的牺牲。」

「臣的副将陈大成,一生杀敌无数,其勇武丶其才智,决不逊于臣,但臣做了奉国公,他仍然是臣的副将,现今已经垂垂老矣,再无冲杀的机会了。」

陈大成若是听到,一定会指着自己,一脸的问号。

陈大成有自知之明,他就不是将军那块料儿,他曾经做过蓟州总兵,后来发现各种事根本处理不过来。

这番话是戚继光自谦,但其实戚继光说的是军功分配的问题,打仗,大部分的军功都是军将们拿走了,庶弁将吃了点骨头,军兵们喝了点汤。

但即便如此,这口汤也很有油水了。

血义戚继光解释的非常清楚,在军队中占据了统治地位的将帅们,军兵不抵背杀敌,就没有情谊,将帅就不会把军兵当人看,这才会有克扣军饷丶奴役军兵等事发生。

长期没有战事,将领们哪里还能清楚的感受到,是军兵士卒用血肉性命,在供养他们?怎麽可能厚待军兵士卒?

承平日久,武备不兴,可不仅仅是武器装备,还有人心,还有组织度,骤逢大战,将不知兵,兵不信将,打起来可不就是一输再输,一溃千里?

这就是无血义,无上恩。

戚继光无奈的说道:「陛下,眼下大明就变成了以前,大明军容耀天威,四夷俯首莫敢不臣,大明军无用武之地,不打仗,就没有血义,兴文匽武成为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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