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乌琴之惧(2 / 2)
这句话不像试探,更像一次公开的断语。
可令人意外的是,琴酒终於开口,声音沙哑,没有起伏:
「……谁你都可以给。」
说完,他便站起身,连资料都未翻,转身离席。
—
沉重的脚步声渐远,那道修长瘦削的背影孤冷得近乎不近人情,直到关门声响起,才真正打破这场阴沉的僵局。
Boss没有追,只是垂眸,似笑非笑,伸出指节,像是在回味什麽,慢慢擦去掌心早乾的血痕。
他语气轻得像自语,又像怀念:
「……至少,还肯说话。」
—
贝尔摩德抬眼,与他视线交错的一瞬,心中惊浪翻腾——
这个男人,还在放纵。还在等。
可她也明白,这种放纵是危险的。
当琴酒再也不回来,或再一次失控,这份放纵便会成为毁灭的引信。
她缓步出列,目光沉静地扫过那名差点被灭口的元老,开口打破死寂:
「Boss说的话,不需要再辩论一次。」
那名元老颤了一下,低头认命。
周围的高层与影卫,这才终於松了一口气,眼中纷纷闪过一丝对贝尔摩德的感激与惊惧——
因为她说出口的话,让Boss的气压终於从死线拉了回来。
但没人敢说出口的事是——
若再有一次这样的场面,哪怕是她,恐怕也救不了。
—
会议结束後,Boss一人独坐在空旷的长廊尽头,指尖缓缓掠过已无血痕的掌心。
他低声呢喃:
「Gin……你该知道,我从没想换掉你。」
但这份真心,究竟是情,还是另一种掌控的延续?
连他自己,都不敢回答。
那晚风很冷,组织内部的监控楼层灯火未熄。
那名在会议上胆敢与Boss争夺朗姆残馀势力的元老,回到自己戒备森严的别馆,心里仍是揣着一口不甘。
他觉得自己资历够老,手里还攥着几条朗姆留给他的小线索,总不至於真被人拿掉。
夜半,老宅灯火盏盏熄灭,只留一盏护院的小灯摇摇欲灭。
他的夫人刚换好夜衣,问他要不要泡杯热茶,却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手里捏着从会议桌上偷带回来的那份人事分配名册,视线却恍惚得像是盯着地狱门扉。
谁都没想到,那盏灯灭时,他竟再没起身。
——
第二天凌晨,影卫找上门时,满宅死寂。
元老伏在书桌上,双眼睁得大大,嘴唇苍白,指节僵硬地扣在那份文件上,像是要将名字掐断。
他的妻子与唯一的幼子也死了,无伤口,无挣扎痕迹,表情甚至平和,像是睡梦中被人从脊骨里抽走了魂。
暗部情报头子亲自带人反覆搜查,翻遍监控,连蛛丝马迹都未能找到。
没毒,没药,没人闯入的痕迹——
除了那份被血渗湿了边角的名册,什麽都没留下。
可比这更可怕的是,尸体被运回总部时,几名高层不敢多话,却都用馀光去看坐在暗影里一言未发的那个人。
—
「……是Boss动的手。」
组织里很快就传出这句悄声的流言。
没人能证实,没人敢追问。
因为这种死法太乾净,太诡异,太彻底。
像是那个男人只用一个眼神,就从对方的梦里抹去了全部血肉。
—
有人私下议论:
「他到底为什麽要杀他?明明朗姆的势力都给了琴酒……那人只是嘴硬了一句,死得未免太……」
「……你懂什麽?」另一个人声音压得极低,像被刀片割断的气息:「这是在给琴酒立威……也是在告诉我们,谁敢动他的狗,就算你跪着求饶,也一个不留。」
—
贝尔摩德得知消息时,隔着半扇会议室的门看见Boss正低头翻着某份修补後的暗部报告,神情平静,指尖无声敲击桌面,连睫毛都不曾抖动。
她心底忽地涌出一丝背脊发凉的异样。
那一夜,她曾以为自己看见了一点真心。
可这份真心,若包裹着如此冷到骨子的狠意,又算什麽?
「……Boss,」
她低声开口,想探一探那双幽深到看不透的眼。
可男人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也像是告诉她——
「这件事,永远不必有人知道。」
朗姆的馀党覆灭之後,组织内斗的硝烟竟诡异地静了下来。
但比起杀戮,这种寂静更像一头猛兽蜷伏在暗处,呼吸幽深,獠牙淬毒。
自那名不识相的元老连同家人莫名暴毙後,没人再敢挑战Boss对琴酒的偏袒。
所有人都知道,那尸体上没有一滴血痕,却把整个组织的骨髓都吓得发凉。
偏偏,琴酒知道。
他知道那双手在为谁沾血。
他知道那背後的刃不是为了组织,而只是为了他——
或许是爱?或许只是想把他锁进笼子里。
—
琴酒没去计较,他只是一点一点把自己抽离。
该做的任务照做,该清算的暗线照清算,该出手时还是冷到极致丶狠到连情报头子都要避让三分。
可只要Boss在场,他能躲就躲。
情报分析会议上,曾经总有琴酒沉着如刃的声音在桌端低低响起,与Boss一句话便能对出下一步布局的锋利。
而现在,会议室里的位置空着,一次空着,两次空着,最後几乎成了所有人心里的刺。
暗部传来消息:Boss的亲自召见,琴酒要麽回覆一句「任务在身」冷冰冰丢给影卫,要麽乾脆不回。
贝尔摩德见过一次。
那日深夜,Boss把影卫遣散,自己站在琴酒情报站外的走廊里,像是准备亲自等他。
可琴酒出来时连头都没抬,身上还沾着血,冷冷扫过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一丝尊崇,只有一种近乎掩都懒得掩的厌烦与无声的拒绝。
Boss抬手,指尖刚刚落到琴酒肩上,却被琴酒像甩掉一块脏血般甩开,脚步连一瞬都未停留。
走廊里的灯光明明柔和,却冷得像雪。
Boss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慢慢垂下。
—
自那之後,传唤次数不减,回应一次比一次冷。
有时连组织例行的月度会议,琴酒都不出现,只派人带着冷到滴水的简报丢上桌。
众人看着那空下来的座位,看着上首那位沉默不语的男人,心口就像堵着什麽。
—
可Boss从未在场面上发作。
他依旧是那个惯常沉着的操盘者,开会时照旧低头翻文件,语气缓慢而冷淡,偶尔点名谁就像捏死一条虫般轻而易举。
一切看似波澜不惊。
但周身的压迫感却一天比一天沉重,沉得连习惯在他身边进出的老影卫都开始莫名心悸。
连贝尔摩德都被逼得在无数个深夜里两头周旋。
一边是隔着酒烟与血味把琴酒堵在安全屋门口,轻声笑问:「你总不能躲一辈子吧?你很清楚……他是真的喜欢你。」
琴酒只回她一个眼神,冷到像在看一条断了尾巴的蛇。
一边是会议室里,贝尔摩德迎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声音轻到几乎要碎:「Boss……要不……您先放他一放……」
那男人只是抬眸看她,沉默几秒,那眼里一丝柔色都没有,冷得像下一秒就能封喉的刀。
一瞬间,整个组织都懂了——
那不是不在意。
是强行把愤怒与爱欲一起压进骨髓,生生吞下去。
—
暗部私下里开始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Boss要失控了……」 有人低声回:「他不是失控,他是硬生生忍着……」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
他是真的喜欢琴酒。
可这份「喜欢」,是最可怕的囚笼,连琴酒自己都拼命挣开不掉。
—
组织里雾气沉沉,所有人都如履薄冰。
情报头子夜里翻阅机密文件时,手指颤得抖掉了烟灰;连几个历来最冷血的影卫,都私下用眼神感谢每一次贝尔摩德开口劝。
若没有她挡在这男人的怒火与琴酒之间,这场内斗早该血流成河。
可谁都知道——
这条线,迟早要断。
—
而在某个没人知道的深夜里,Boss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档案室,灯光落在那双垂下的眼上。
他盯着掌心,指节处还有一点早该被擦掉的血印。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躲不掉,Gin。」
那语气里,没有温度,也没有怨毒——
只有某种藏得极深的,几乎可怖的执着。
近月来,组织周边任务的回报数据异常骤升。
不是效率,而是「灭绝」的程度。
情报科清理目标的残骸时,已经习惯了找不到指甲丶找不到牙齿,甚至有几次──
连眼睛都是被用夹子一个个剥下,精确地放进储冰罐。
某次,FBI训练出来的高阶特工被捉回总部,据说从审讯室传出的第一声惨叫,一直持续到了第九个钟头,没断过。
整个讯问过程无一录影,无一留档,连影卫都被屏退。
最後,只听说那名特工神智崩溃,甚至在开口交代代号时跪着磕了三次头,像是求死。
他在倒下的前一刻失声喊了一句:「他根本不是人……」
而当日,Boss从审讯室走出时,西装袖口湿了一圈,指节还滴着水──或是血,没人敢问。
他神情如常,双眼平静得如死湖,彷佛刚刚只解了根文件上的死结。
—
组织内一时风声鹤唳。
但贝尔摩德知道——这不是什麽强敌当前的布局,也不是情报需求逼迫出的酷刑,
而是那个男人,在愤怒。
在发泄。
在用一张张被折磨至死的嘴,抵抗他无法得到回应的「喜欢」。
而这怒火,全都不是为敌。
是为琴酒。
—
她曾冒险开口:「您这样……Gin他不会回头的。」
Boss静静看她一眼,没有发怒,语气平平,却让人脊骨发凉:
「我又没让他回头。」
他只是盯着血,盯着烧焦的指尖,盯着死士的抽搐与哀嚎——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那道背影──穿着黑色风衣丶永远转身离去丶不曾再为他停留一刻的那个人。
—
他想不明白。
他给了权力,给了保护,给了他想要的自由,甚至连他冷言以对丶当众甩手,他都容忍了。
连琴酒不来会议,他也让那席位空着丶让报告直接送往安全屋门口,从不追问。
——为什麽还是这样?
他是真心的,这他自己知道。
可这真心,是不是只是一种更深层的占有?
他不懂。
他从来只懂杀人丶夺权丶灭口,连爱与不爱,都是以收与放来界定的。
可琴酒偏偏不是能被收的那种人。
—
他不愿对他动手,这条猎犬再怎麽咬他丶冷他丶甩他,他也从未真正掐死过。
但他这份压抑,这份怒火,这份委屈与不解,只能一点一点发泄在敌人身上。
所以凡是被他亲自审讯的人,从来没人撑过三天。
FBI丶CIA丶MI6丶公安丶死士丶间谍丶教官……
他将他们一层层剥开,直到他们哭喊丶求饶丶下跪,直到他觉得,那声哀求与琴酒的沉默能够在他耳里中和为止。
但不能。
那些惨叫越多,他就越安静。
越安静,越压抑。
而越压抑,他周身气势就越逼人。
—
情报部的人开始在文件上写错字,後勤调配的人常常颤抖着迟交报告,连影卫都不敢与Boss正眼对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他压着自己。
不是对外界的怒火。
是对那个他最想碰却碰不得的人。
—
而那人仍冷静如常。
琴酒照旧潜伏任务,处决潜逃干部,查审内鬼,整个人行走於死亡与情报之间,宛若无惧。
唯一变的是:他从来不再看向总部那道熟悉的大门。
即使那门後,有个人已经杀红了眼,却还在轻声地,日复一日地念着他的名字。
——Gin。
最近几次高层会议,气氛诡异到极点。
会议桌上满是最新的情报丶收网後的暗线名单,还有Boss亲自审讯後写满血指印的供词报告。
一页页翻过去,纸张都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铁锈味。
而那个坐在首位的男人,指节修长,骨节微白,动作依旧缓慢,却每一秒都像是能把人活剥了般沉得透不进空气。
——
没有人敢对视那双眼。
不是因为怕,或不全是。
而是所有人都知道,Boss此刻的眼底,藏着一个从未有过的丶无声的疑问。
那疑惑被他用微笑丶冷漠丶惯常的命令包裹得很好,但还是隔着桌面丶隔着人群,渗了出来。
---
「……为什麽?」
明明谁都没听见他说过,可在场的情报头子丶武装干部丶财务老狐狸丶甚至一向沉着的贝尔摩德,都心里发寒。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
他在疑惑。
他杀朗姆,给了琴酒权力。
他护着那条疯犬,在最危险的内斗里生生拉回来。
他容忍他的冷漠丶他的顶撞,甚至当众拍开他的手,也未曾真刀实枪地惩戒过他。
可他还是要躲。
要冷。
要一点一点把自己从他的掌心抽走。
Boss想不通。
这是他第一次碰上自己算不明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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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再问出来,但那份疑惑像钉子一样钉在空气里。
连旁观的人都看得出来,却没人能给答案。
情报科私下窃窃私语:
「是不是琴酒怕被养废?还是……他根本不相信Boss真的心甘情愿给他权力?」
武装干部摇头,喉咙里一声嘲笑都不敢发太大声:
「你懂什麽?如果Gin只是怀疑权力,他早翻脸了,还会这样冷着脸不动声色?」
财务头目只叹气,把帐册合上,低声像在自言自语:
「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权力……是……什麽?谁知道呢?」
只有贝尔摩德偶尔迎着Boss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才在心底隐隐明白一点──
这「喜欢」太重了,重得像套枷锁。
可她不敢说。
说了,会死人的。
---
组织里渐渐多了另一种诡异的习惯。
凡是有会议,琴酒的名字都会在议题清单上,可椅子总是空着。
每次Boss坐在那把椅子对面,无论看得多漫不经心,众人都知道──他还在等那条疯犬愿意回来。
哪怕只是冷冷地坐着,不说一句话。
那份疑惑也就这样一直沉在整个组织的心脏里,发着闷热的潮气。
谁都看见了,谁都不敢碰。
因为谁都明白,
只要琴酒再退一步,
Boss那份被他自己压进骨髓的疑惑和愤怒,就会再也压不住。
那时,这个黑色的地下王国,必将先於他们自己沦陷於这场名为「爱」却像囚笼的执念里。
那段时间,组织里暗潮汹涌。
高层们坐在会议桌边的时候,脸上端着一张张不动声色的面具,可等转身离开丶躲进情报站的角落丶酒吧的後廊,彼此交换的,却永远是同一句压低了声线的疑问:
「……琴酒到底在想什麽?」
Boss的疑惑太明显了。
他们看见了,却不敢问Boss本人。
那双眼,盯得人一秒就像被剥开骨头,谁敢开口找死?
於是有人冒险去探琴酒的口风。
不是一个,也不止一次。
有人假装任务汇报後,顺势在顶楼天台堵住那道风衣冷猎的身影;
有人在潜伏站里,借着同饮烈酒试图套话;
还有人乾脆装作酒醉,拍着琴酒的肩想问一句:「你是不是……还在恨?」
—
可银狼只是抬眼,像看着一头蠕动的蝇虫,眼底没什麽波澜。
他从没直接把答案丢到谁嘴里,却在几次轻描淡写的话里,钉下了他心里那道不容质疑的铁律:
「……银狼从不在同一个陷阱里跌倒两次。」
「……对我而言,信任可以给一部分,忠诚可以给……」
他抖了抖烟灰,眉眼隐在雾里,却冷到带着杀气。
「但爱?不会。没人配。」
有探子想细问那句话里的「陷阱」指什麽。
琴酒只是笑了,没笑意,连烟都没灭,转身就走。
—
从这些只言片语里,高层们倒是明白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Boss那份被人向往又敬畏的「真心」,对琴酒而言,永远是伤口里的一根倒刺。
他们甚至想过,要不要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捧到Boss面前,或许能解开他心里那个无解的死结。
可没人敢。
因为这答案一旦戳破,等於当着那男人的面告诉他:
你想要的那条狼,从心到肉都忠於你,却绝不会再给你任何你奢求的东西。
这种比背叛更冷的拒绝,若是被Boss听见……
没人知道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把怒火往外头的敌人身上泼。
—
贝尔摩德听见这些时,只是半夜里一口口抽着烟,眼尾映着灯火,烧得泛红。
有人试探问她:「贝姐……您说Boss到底是算错了什麽?」
她没回答,只是垂眸,看着指尖捻灭最後那点星火,低低一笑:
「……他从来没算错,只是他要的……是永远不可能属於任何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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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众人从此噤声。
他们懂了。
银狼再锋利,也宁可自己孤绝一身。
那男人再深情,也不过是亲手用爱筑了一个囚笼,把自己反锁在里。
而夜里Boss翻开那些审讯报告,滴着血的供词一页页散落在他膝上,
他只盯着指缝里那点未乾的血渍,幽幽吐出一句:
「……你为何还是要躲?」
无人回答。
只有风,从走廊尽头掠过,像远处独狼踩过雪时,留下的一声清冷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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